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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毅谈诺贝尔奖和判断科学质量

已有 14683 次阅读 2008-10-15 11:32 |个人分类:科学|系统分类:观点评述

人民网饶毅访谈:判断科学质量比评诺贝尔奖重要
 
人民网视频2008年10月13日
 
视频链接:http://tv.people.com.cn/GB/14644/8157149.html
 
文字实录:
 
[主持人]:2008年的诺贝尔奖逐一出炉,因为有华裔科学家获得,也受到了社会的关注。诺贝尔奖是最高的荣誉,它的评审程序也十分的严格,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了饶毅,和广大网友聊一聊关于诺贝尔奖的问题。先请您跟我们网友打一个招呼。
 
[饶毅]:大家好。
 
[主持人]:大部分的网友关注诺贝尔奖,其实是有一部分华裔科学家的出现,而不是关注诺贝尔奖的本身。想请您介绍一下,关于诺贝尔化学奖,生物奖对我们老百姓的生活有什么样的意义?
 
[饶毅]:我觉得有很大的意义。诺贝尔奖常常代表当代科学的重要发现。它实际是人类在认识的历程中的进步,等于是一个一个的里程碑。有些奖其实跟我们生活相关。比如有些诊断的仪器,有些药物,像青霉素,也是得过了诺贝尔奖。所以有些是直接有应用意义的。今年的化学奖对科学的意义很大,但是迄今为止,对人们日常的生活比较小。
 
[主持人]:您有一篇文章《美妙的生物荧光分子与好奇的生物化学家》您为什么写这篇文章?
 
[饶毅]:我自己对科学感兴趣,所以我每过一些时间写一些东西。下村修,钱永健他们五六个人的工作肯定值得获诺贝尔奖。以获诺贝尔奖的可能,来写科学家的故事。我是星期六写的,星期一在《科学时报》纸质媒体发表。
 
[主持人]:当时您写这个文章是没有针对性的?
 
[饶毅]:我知道要发奖了,但并不知道要给他们发奖。当然有万一碰巧的时候。但是我不完全以为他们今年就一定会得奖。
 
[主持人]:为什么您写的这么准确呢?
 
[饶毅]:说的直白一点,这不是我准确,而是这个委员会跟我的水平有点接近了,也就是说,我不认为化学奖委员会评价科学的水平比我水平高。今年生物的奖实际上是化学的和生物的意义都有。最近六年的化学奖,有四年给生物相关的研究。我认为包括今年,它每一年都犯了错误。所以我说对了,不是说明我好,而是说明它的水平比较高。
 
[主持人]:您刚才说的争议,就是争议绿色荧光蛋白,到底是属于化学奖还是生物学奖,按您的说法是,它应该属于生物医学奖。
 
[饶毅]:我觉得都可以,真正的意义是在生物医学这边,但是它又是一个化学分子,所以化学也可以得奖,所以争论大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化学是什么?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一种说法是化学有其特色,另一种极端的说法是化学这个学科比较窄,因为最根本的化学是物理,复杂的化学是生物。
 
[主持人]:化学是学科的交叉?
 
[饶毅]:在以前是这样说,后来跟生物、物理重叠太多。是化学在经历自我认识的过程。要不然,最近六次化学奖四次是给生物研究。
 
[主持人]:也是一个发展的过程。
 
[饶毅]:嗯。
 
[主持人]:这次预测赶巧的话,2006年10月6日,当年诺贝尔奖办法前一天,您也发表了一篇文章,在当年的10月7号,名单上的三位科学家就获得了诺贝尔奖。而今年也出现了诺贝尔化学奖的获得者钱永健的名字。我也做了简单的统计,您列出的名单上面,涉及的21项中,已经有9项差不多是获得了诺贝尔奖,我不知道这个统计准不准确?作为一个精通专业的科学家,科学工作者来说,如果说预测一个诺贝尔奖可能不难,但是准确的预测了这么多,应该不是巧合?
 
[饶毅]:我在02年和今年的文章,我说了一句,我不是预测,我是说了我自己从科学的水平上认为值得获奖的工作。所以我是从它的科学的质量,和它对科学、对人类产生的影响来想,我认为哪些应该得。当然我这些年想过一些事情。
 
[饶毅]:02年的时候,我有天突然想起,也可能跟学生谈这些事情不久,我干脆写下来,我认为哪些值得获奖,所以一口气凭自己的记忆,把21项写下来,当时也没查资料。我的判断质量有一定的依据。当然诺贝尔委员会是很多人帮他们做这些工作。我只是说我自己心里认同的一些好的工作。
 
[主持人]:您的名单上提到了有三位华裔科学家,除了今年获奖的钱永健以外,还提到了两位,他们是不是也获得这样的荣誉?
 
[饶毅]:香港长大、在旧金山加州大学工作的简悦威,他的工作绝对值得获奖。他会不会得,就不一定。我说“预计”必需和“值得”分开说的。他会不会得我还不知道,他的领域里有一个美国人工作比他稍微慢一点,但是那个人非常会搞关系,从搞关系来说,那个人得的可能性大,但是科学上是简悦威贡献大。王晓东发现了细胞凋亡的分子机理,他也发现亚细胞器的多个功能。以前每个细胞器是单一功能,现在说线粒体还调节细胞的死亡,所以我认为他的工作是值得获得诺贝尔奖的。
 
[主持人]:网友的问题是,您是一名神经生物学家,但是您的评价还包括分子生物学、发育生物学、肿瘤生物学、病毒学等等,您是怎么做到了解这么广泛的学科?
 
[饶毅]:我觉得是人的兴趣。因为我这个人体育很差,我也不喜欢喝酒、抽烟、喝茶。我自己有时间、很大的兴趣是包括对科学史的兴趣。我对感兴趣的东西会花时间看一点。 不是想评诺贝尔奖,我是想知道,别人会怎么做、用哪些方法做得比较好。这些年逐渐积累的知识背景,也会知道哪一些东西是好的。这些东西跟不同的东西比较才行,没有比较,就不会确定这个东西是不是好的。
 
[主持人]:我在大学的时候是学生物学的。当时我在念书的时候,最头疼的问题是感觉文献太多了,不能入手。所以我想代表工科的学生向您请教一下,我们怎么能又快更多的查文献?
 
[饶毅]:以前很麻烦,杂志要去找,现在网络电子版容易很多。对科学感兴趣的同学,应该尽快看文献,因为不看文献的话,是不能理解科学研究。绝大多数生物学的概念是相当容易理解的,会造成极大的误解,以为生物学的研究不容易。 不知道难在前面怎么提出假说,怎么找到合适的方法,得到很好的结果,最后验证那个假说,或者推翻那个假说。读文献,把文献读透,才能逐渐体会研究的过程。刚开始读文献的大学生可以看哪些些有兴趣的问题,先读综述性的文献,像“年评”之类的杂志,那里面多半把背景讲清楚,还要介绍现在的研究讲清楚。然后要读一些原始文献,挑你感兴趣的领域,或者看主要的杂志发表的文章。要读一篇原始文献,开始是非常难的,因为是给专家读的,所以你为了读懂一个文献,要查很多的文献。但是这个过程是省不掉的,一定要做,你不做这个,就永远进不去科学,你要进去了以后,你才能提炼出东西,这个科学真是有趣,你才有判断力。
 
[主持人]:因为我们当时也是学细胞生物学,检索的词也不一样,怎么样融会贯通,感兴趣呢?
 
[饶毅]:我觉得检索的时候,第一你前面不知道的,先检索主要的杂志,然后在主要的杂志里面,跟你相关的内容以后,你看了以后就会自己在脑袋里建立一个思想库,慢慢开始懂这个领域,你就开始判断了,我还要读哪些文章,即使大家不常读的那些些文章,开始就建立自己的品位,自己的标准,用那个做参照,可以指导你去看哪些东西。
 
[主持人]:基础的能力和判断科学的质量有关系吗?
 
[饶毅]:我觉得查文献是很基础的事情,要能懂,然后能判断是很大的差别。现在的新的学习方法也强调,你不能停留在最简单的学习:别人给你讲什么,你马上可以复述什么,你讲的我全懂了,这是最简单的。
 
[饶毅]:最高级的学习,就是别人教给你东西,你要进行判断,这个时候你懂得东西就很多。能够判断,在批评之上,还能够判断的事情,不光是对做研究的需要,对做学生也是比较高层次的学习方式。
 
[主持人]:特别感谢饶教授给我的讲解。网友提问,每年的诺贝尔奖,都会让中国的科学家尴尬一回。判断科学的价值或者质量有什么标准和依据吗?
 
[饶毅]:是两层问题。第一层我们应不应该尴尬,我们不光应该尴尬,而且应该极其尴尬。从简单来看,比如我和清华大学的教授一公写过一篇文章,就是我们体育和科学的比较。我们奥运会金牌第一,我们不跟美国比,跟日本比,日本和我们差得挺远。但是,日本诺贝尔奖十几项了,过去八年好象有六年有日本的科学家得,他们从四几年开始得,一直得到现在,说明日本的科学是比我们好一大截。以前说日本只做技术,不做科学,完全不是这样的。
 
[饶毅]:日本有很长时间的积累才行。我们基础上不去带来两个问题。一是我们不可能建一栋楼从二楼三楼做起,总是在别人做了基础我们做上面。我们可能做一部分这样的东西,但是不可能长期这样做。所以我们把一楼二楼做好,以后才能把楼建好,这就要做科学,基础科学,才能长期、持续发展。第二,我们中华民族要得到世界的尊敬,光靠我们有钱,光靠我们建高楼,光靠体育运动,是不够的。
 
[饶毅]:那些也是需要,但是不够的。我们为什么尊敬英国人?我们中学生上课就是英国的牛顿、麦克斯韦,你心底里是对他们非常尊敬。我们中华民族没有出现在很多国家的教科书里面,人家不是非得读我们对人类的贡献。如果各国的人觉得我们有这种贡献,造福于人类,会更尊重我们。我们要支持大力支持做科学研究,而且我们要做出值得获得诺贝尔奖金的工作。诺贝尔科学奖虽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大体上还是代表着科学的进步。有些学科里面,像理论物理的诺贝尔奖,一个一个奖排列起来,就是理论物理学的历史。
 
[主持人]:怎么样判断科学质量?
 
[饶毅]:对科学研究的判断,要看它对科学的推动,对人类的意义。在本学科的历史里面,它到底起了什么作用?然后还要相比一下不同的两个学科在这个时候对科学的知识,对人类的意义。这样才能作出判断来知道什么。做科学的人,懂科学的人,他会很自然的说,哪个重要。但是如果不懂科学的人,这一点比较难说。
 
[饶毅]:作为的评判是主观做的事情,客观也有,但是最后是主观决定。不能过高估计评审者有多高的质量,中国的评审,诺贝尔评审都有问题。生理和医学委员会这几年也出过错。以前曾经完全给错了奖。最好笑的奖是1958年还是59年,有一个西班牙的分子生物学家,他得奖得错了。他62年做了很重要的工作,把遗传密码破了,因为他上次得错了,所以第二次(好像是67,还是69年)就没有给他,不是他不重要。那是最好玩的例子。给对了给错了,委员会不承认,它是一个私人的基金会,不是一个国际组织。
 
[主持人]:还是不严谨的?
 
[饶毅]:我不觉得不严谨,而是说明所有的人能力、眼光是有限的,当然还有观点不同。
 
[主持人]:国内和国外的评审差异大吗?
 
[饶毅]:我觉得还是有。在科学评审上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们整体科学水平要差一点。我们还是发展中国家,还有一个是我们评选的规则有点问题。我们很多委员会,包括国家最高科学奖,实际上是一些部门的领导在一起评。当然这些领导有些是科学家,但是不能排除他可能希望某些单位的人得奖。瑞典评奖有好处。他们的科学家是有时有可以得奖的,但是常常他们水平还不到获奖水平,这样他们里面没有候选人,他们可以站在旁边评其他国家的人。
 
[主持人]:网友问题进来了,非常感谢您的直言评价,如何看待功利科学和不功利的科学,是否造成了对中国青年科学工作者的影响或伤害?
 
[饶毅]:先分开纯科学和应用科学,以后再说“功利科学”。我们在经费发放体系里面,在口头的要求上对应用的要求的多了一点。都要罩上应用的帽子。我们国家现在有能力、也有经费支持纯科学,我们实际上也支持了相当一部分基础的科学。
 
[饶毅]:我们应该公开大胆地说我们要支持基础科学,那是我们科技发展、是我们国家发展的一楼,我们必须建好一楼、这样才能有利于加强二楼三楼的应用科学。实际上我们对应用的科学评价得跟基础科学分开来。应用科学就是多少有用的东西。所以我支持做应用科学,也做基础科学。至于“功利”,那在基础和应用都有。是对我们国家整个非常大的腐蚀性的问题。第一造成了有很多经费被浪费,因为他们做花拳绣腿,而不是长期的做科研。 第二个花了很多时间让人家承认,让人家高兴,而不是想科学怎么样能够有深层次的推进,或者很好的应用出来,这样就使得我们的经费没有很好的应用。
 
[饶毅]:我们最近这些年经费增加很多,在中国有相当一些人,获得的经费比他的能力和科研需要高出很多。这些经费没有真正的用到科学基础上去。我觉得这个事情要在体制上,特别是国家的体制上,要有一些相应的措施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我认为现象出在下面做科研的人身上,但是问题根本是体制,科学是国家支持的事业,不光是中国是,其他国家也是。我们国家要好好的静下心来,把科学的体制做好。这样下面的人才会把不良习气改过来。上面的体制好了以后,下面的人才会跟着做,下面的人才会转过来,他才会把这个坏的习气改过来。
 
[主持人]:您之前评价钱永健是聪明人的类型,而下村修不太被看好的类型,您认为在科学研究领域,大致能分为几种类型?
 
[饶毅]:我觉得有些人是一看到同行就觉得不得了,还有些人是被别人轻视的,其他在这两类之间。钱永健我听过他的报告,但不认识。我跟他哥哥钱永佑认识。他哥哥也是非常聪明的人。钱永健的情况是从我的同事那里了解。我有一个同事原来跟我在华盛顿大学,现在在哈佛大学,他是非常聪明的科学家,同时也是非常尖刻批评性的科学家。他对很多人都看不起。有一次诺贝尔奖刚刚公布,我刚走进他的办公室,他说你不要跟我说话,今天是很糟糕的天。但是他跟我谈过,钱永健真是聪明。我从他的话得出,钱永健这个人是聪明的。
 
[饶毅]:下村修的文章一般发表在没有人读的地方,他很久没有自己的实验室。他读的学校也不是很好的学校。因为日本的京都大学、东京大学出来的人都是很牛的人,他好像是长崎大学医学院药学专门部。
 
[主持人]:那您觉得益川呢?
 
[饶毅]:我不知道这位物理学家。我觉得今年委屈了普瑞舍,他应该得奖,他很可惜,他做工作已经做出来了,基金没拿到,他没有钱去做表达。这个表达很容易的,你有基因,很容易就表达出来的。他没有经费,他工作搞不下去了,他换了一个实验室去做,那个实验室把他开掉了。他又跑到NASA去,然后又给开掉了,最后他开公车。他现在说,得奖的人该带他出去吃晚饭。我前两年已经跟一些人宣传普瑞舍,有几个人在提名他获奖,但是到处找他,找不到他。现在终于有记者找到他了,因为他在很偏僻的地方。
 
[主持人]:很开朗的,不是特别的看重这个?
 
[饶毅]:我觉得他心里可能并不是这样的,据说他现在经济状况很差。
 
[饶毅]:有些是工作过了很久才能看到。下村修算是等得特别长的一个。李政道、杨振宁那个是特别快。
 
[主持人]:前几年也探讨过,为什么大多数科学家回国选择兼职科研,而不是全职科研?
 
[饶毅]:我觉得很多人选择兼职,而不是全职,其中很大原因,就是经费里面分配有很大问题。他们一来中国看,就知道有很多东西不对,所以他们心里不踏实,恐怕如果回国专做科学和技术,有可能得不到很好的支持。而那些搞关系的人,就会得到支持,所以他们不愿意回国。
 
[饶毅]:二三十年前,我们国家经费缺乏吸引不到他们。现在不是了,我们完全有经费可以支持他们科研工作。现在我们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把我们的经费体制搞过来。2004年建立的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是国家在科研上创立的一个新体制。得到中组部、科技部、北京市的大力支持。王晓东和邓兴旺是所长。今天刘淇书记刚刚到研究所里去了一趟。这个研究所的体系让科研人员和学生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做科研,不要搞关系,人一来了就全部沉下心来搞研究,这样我们国家的经费就得到了很好的应用。这个所最早认为给的经费多了一点,现在如果把建房子和买仪器的钱除开,生命所每年应用的经费,并不是中国生命科学经费第一。中国生命科学研究所好几个所的经费比生命所多。所以生命所的成就,非常清楚地说明体制改革后,中国用同样的经费,可以出更多的成果,而且可以带来风气的根本变化。现在其他单位也在推动改革和发展。清华大学聘请了一公教授回来,做得很好的,很久没有请这么年富力强的教授回来。清华很支持施一公。在北大,也有很多人支持和推动我们进一步的发展和改革。我自己有亲身体会。我觉得,我们回来是希望能够创造条件,使以后更多的好的各种各样的科学家,包括年轻的科学家能到中国来,安心的沉下心来,做科学,做技术,做好的工作。
 
[主持人]:所以让您选择,您还是选择创建好的体系的国内当中?
 
[饶毅]:所以我去年回来了。我十几年前开始来回走,开始一两次、到五、六次,到06年的时候,一年来了十次,所以我想了一下,我到底该干什么?我的归宿感在中国,我觉得中国是有很多问题,这些问题总是需要我们一代一代的人解决。我们的前辈、和以前回国的留学生做了推动,我们又回来做推动,我相信我们这个体系会搞好,所以加入为中国科技和教育做贡献的行列。
 
[主持人]:有些人评价您是中国科学界的教父,您怎么看待这个评价?
 
[饶毅]:这可能是说我写文章、说话多。我觉得:说就是做。我的“说”不是说我,说我多厉害,说我有什么榜样给你们做。不是。我是说科学多漂亮,你们看下村修怎么做,钱永健怎么做。我还说科技政策有问题。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他们不说。我出来说,是给大家挑明了一个需要讨论的重要问题。说也是创造一个环境。我的意见,有一些被采纳了,多数没有采纳。有些事情一下子做不到,我认为还是要说,我希望学生在听,现在的学生再过二十年,就是决策者。即使现在做不到的事情,我觉得要说一下,不怕现在做不到,二十年以后可以做到。
 
[饶毅]:我给科技部提过很大的意见。有一次我跟科技部的退下来的部长说,我虽然跟科技部有过矛盾,最后我们还是和谐社会。因为五几年的时候,你要写一篇评论科技政策,那是要打成右派的。现在我们有不同意见,还可以工作,科技部没有中断对我实验室的支持。徐冠华先生做科技部长的时候,我们两个人还交换过意见。他做科技部长的时候,我完全没有谈过我实验室的支持问题。他卸任后,有一次我们同时出席一个会议,我这才公开说科技部在我提意见的时候、继续支持我的实验室,这件事情做的不错。有些人认为我是拍徐冠华的马,可是那时他已经卸任,而且事情已经平静。当着海外来中国开会的那么多人,我公开说出来的目的,是想以具体事例,说明中国各种事情都在进步,包括政府权力机构和科学家的关系,也在向良性方面发展,希望海外的科学家看到中国的希望和进步,增加他们对中国的信心,增加他们为国服务的可能。
 
[主持人]:您说的一个词研三病。是什么病?
 
[饶毅]:我觉得是研究生三年的时候得的一种病。以前他不太懂科研,懂了一点以后,觉得科学不是很了不起的东西。觉得第一科学没有什么好做的,第二科学里有很多糊弄人的。第三科学做来做去没有什么创造性。我觉得这是不对的。你要渡过这个时期,要努力看你怎么能做得更好。因为每过几年,科学里都有很漂亮的东西。还有些人认为伟大的科学发现都是过去的历史,不是现在。我认为,至少在生命科学里,好的日子就是现在。现在你做出哪些很激动人心、很有原创性的工作。
 
[主持人]:假如让您给研三病患者开药方?
 
[饶毅]:你会发现科学从总体来说,经常有激动人心的东西出现。要把态度端正。态度对做人做科学一样,你要看到前途是光明的。你要想办法解决问题,而不是被问题所打败。
 
[主持人]:美国教授批评北大学生舞弊,您高调公开回应,为什么?
 
[饶毅]:这个问题是公开提出的,我们不能躲开、不能推卸责任,或者不吭气,我们要承认这个问题,要妥善解决这个问题。当时的压力其实不仅是媒体,这是大家可以看到的。我们另外一压力是,这个学生当天晚上找不到,所以很担心。我们派人找学生,一定合理公平的处理。不会为了回应美国教授,我们就过分严厉地处理学生。我们是治病救人,而不是把人一棍子打死。要公平合理地妥善处理。
 
[主持人]:您对青年科学工作者讲几句话,您对他们有哪些心里话?
 
[饶毅]:我希望现在学生一定要看到,你们的条件比我们当年是要好很多很多。我当然也知道,你们条件好,并不表明你们竞争就容易。因为你们的同学条件都好,所以这个时候如果你们没有想出来自己希望做什么,怎么努力去做,烦恼就很多。因为你需要准备的东西更多。
 
[饶毅]:我觉得你们一定要想办法在这几年中找到自己到底是对什么东西感兴趣,自己对什么东西有热情,找到这样的领域,然后决定去做。你要做的东西搞清楚。大学到研究生,18岁到25岁这几年,是人生很关键,但是又很难的阶段。
 
[饶毅]:你18岁的时候什么职业都可以做,因为你并没有定型,但是到了25岁的时候突然变成了某一个领域的人。你只能接触几个领域,就要决定。对人来说,是很难的阶段。我希望同学要自己花时间,去积极的寻找,等于是在寻找自己的兴趣,和一生要做什么。也是寻找自己,而不是悲观的觉得这个不行,那个不好,你的目的是找到自己的出路,而不是找到讨厌的东西。我觉得学生的家长和老师要非常的支持,这个时候不要说多少有钱啊,他们要找的是真正的幸福,最后他们的父母老师才是最高兴的事情。
 
[饶毅]:学生要找到自己心灵上能够得到真的感到幸福的事情。
 
[主持人]:学界和媒体的评价,公众对于科学家的评价往往特别容易两极化。有的觉得科学家很神化,一些是学术腐败案例出来之后,给予尖刻的批评或者是攻击,作为科学家,公众应该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待科学家呢?
 
[饶毅]:我觉得中国的公众,现在应该拥抱科学家。这个意思就是科学家是公众的一个群体。社会存在的很多好和不好的现象,科学家里面也都存在。包括评奖评错。我非常反感“百家讲坛”这个东西。历史常常以胜者为王败者宼来写的。科学不一样,它的标准发现真理和发明有用的东西,都是良性的标准。而政治上特别是古代史上,谁抢到了王位谁就厉害,这和科学完全不一样。多了解科学和科学史,对社会是良性推动,比了解古代史更能提升人的精神境界。我写科普,也希望以科学的东西冲淡社会上大谈尔虞我诈的古代史。
 
[饶毅]:另外一个对公众来说,我们科学其实是有一部分精神。我们科学里写一篇论文,每一句话,每一论文都是有依据的。这样科学是建立在一步步证明的基础上。不是简单的辩论观点。
 
[饶毅]:第三个部分公众应该把科学作为一个文化。科学不是独立社会以外的、建功立业的东西。科学同时是一个文化,我们怎么做科学,科学要怎么样做,怎么样生活。这是广义的文化的部分。所以我是希望中国有更多的公众,媒体,把科学作为一个文化,融入到中国的社会里面去,而不把科学流放在外面。
 
[主持人]:每次诺贝尔奖得了以后,每次公众和媒体基本都会议论我们距离诺贝尔奖有多远?这个有必要吗?
 
[饶毅]:在一定程度上,这个是自然的。我们确实距离很远。我们国家和民众应该思考这个问题。就像我们当年奥运会得零一样的。也是说明我们中国这个有很大的欠缺。不仅是讨论,我们要想办法,要把科学体制搞好,要把人才支持好,支持扎实做科学的人。培养更多的学生,支持更多的年轻人,这样我们就能在几十年以后解决这个问题。不这样做,我们几十年后还是零,那是悲痛的事情。以前是没有钱,现在钱花下去了,怎么还没有东西出来?钱不是唯一的因素、体制、人才都需要跟上。
 
[主持人]:最后给大家简单的建议,我们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态,什么样的态度去看待诺贝尔奖?
 
[饶毅]:我觉得我们看待诺贝尔奖,一定放在广泛的背景上。一个是对追求美丽的真理,我们中华民族应该为世界,为人类产生非常好的发现和发明。另外一个角度,我们从科学提炼精神,融入到我们中华文化里面去。这个文化是我们要追求的,不是谁厉害谁不厉害,谁得了什么,谁不得什么。而是说真正作出重要的发现,真正推动人类的知识,人类的进步。这个文化是要大家协力起来。这个精神也是创业的精神,而不是守成的精神。我们民族要不断的创新,不断的进步。科学的最深的东西就在我们脑袋里面,其疆界不断的往前延伸,靠我们人去积极的往前进。
 
[主持人]:下次我们还会请饶教授来到我们科技论坛来。非常谢谢饶教授,也谢谢各位网友,我们下次再见。 [21:47]
 
 


诺贝尔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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