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奥运开幕式的狂热过去几天后，大概可以平静地对张艺谋说点什么了。张艺谋的成功似乎已经成了当代电影一个标志性的符号，自然我也很喜欢他的电影，至少他的电影在中国电影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奥运开幕式的宏伟壮阔，使得张艺谋再一次受到整个世界的关注。确实，很多表现手法都十分创意，那种壮阔豪奢的场面也确实令人叹为观止。但尽管如此，并不代表我认为张艺谋的作品真正到达了一个可以垂范后世的高度，所以奥运开幕式也只不过是张艺谋电影特性的一次再现而已。

自从张艺谋声称注意电影商业化追求以来，他自己就陷入了一种迷幻之中，简单地把商业化当作声色感观之乐。所以每每搞了一些大片看上去眩人耳目，看过之后毫无回味，几年之后恐怕也很少有人再有兴趣去重温它，比如《英雄》、《满城尽带黄金甲》莫不如此，而那些真正的经典时间流逝却光彩依旧，诸如《乱石佳人》、《魂断蓝桥》，甚至是中国的《一江春水向东流》之类的。说到底就是，商业电影追求一时的成功和商业价值，但是无法营造出恒久的魅力，其根本原因在于无法挖掘更深层次社会人生内涵，缺少现实与历史的纵深感，说到底就是形式大于内容。

“形式大于内容”，这是我们对张艺谋表现倾向的一个基本评价。我在《于丹启示：推广圣人与营销自我》的文章中曾经说道：“《夜宴》和《满城尽带黄金甲》成功很大意义上得之于它的本子也就是故事，大家都知道它套用了经典，前者模仿了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后者抄袭了曹禺的《雷雨》。”套用经典的故事模式，虽然可以避免情节的风险，但是如果没有作出更加深刻的解读，那只不过是一种简单的模仿而已，显然无法构成独创性价值。因此，简单重复一个成功的故事，最后只能凭借形式因素赚取眼球，这就是张艺谋形式大于内容的必然所在。形式大于内容在奥运开幕式上又一次淋漓地发挥。利用现代技术手段图解中国古代四大发明，通过众多演员营造恢弘的气势，在一些场面的表现上都可谓是匠心独具，但是过去之后在作回顾，却有点茫然。原因何在？恐怕就是其间少了人，少了生命本身的对话和张扬。

最令人失望的就是那首奥运主题歌《我和你》，这首歌唱起来的时候，相信很多人都在和当年汉城奥运会的主题歌《手拉手》在比较。开幕式结束之后马上有人鼓吹《我和你》，说是这个歌简单却有真情，反复吟唱回味无穷，久而久之必将广为流传。主唱之一刘欢在谈到这首歌的风格时甚至说：“这是一首迥异于往届奥运会主题的杰作。在人们的印象中，奥运会开幕式的主题歌应该是气势恢宏的，而这首歌的音乐元素已经纯粹到了非常简单的地步，正是这种简单，把世界大同的这个“简单”的梦想发挥得淋漓尽致。”对此我却不敢苟同。关于奥运主题歌的旋律我不敢说什么，但是对于歌词却感到有点哑然失笑，简单是真但简单中如果没有味道则无异于白开水。有人甚至拿出来宋人李之仪的《卜算子》“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以及近代李叔同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作比较，以为有异曲同工之妙，真不知道这是溢美还是无知，从这首歌里可以看出张艺谋的不足：缺少更加深邃的意趣，缺少那种旨在高远的内在气象，把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化为堆积或者是毫无意趣的简单。李之仪和李叔同的作品，虽然词语简单，明白如话，但是那种简单之中所包含的韵味，那种空间感和时间感，那种画面本身所构成的生命旋律，以及意象之中体现的中国文化积淀都堪称是构成其超凡意境的典范。张艺谋所推崇的这首《我和你》挨得上吗？这首主题歌虽然也有板有眼很直白的说了什么地球村，什么就像一个家人之类的，但是整个表达更像是一段宣传标语。歌词之作，贵在意境，王国维讲“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你给奥运写歌词没有意境至少也得有意象吧？这首歌不仅意境全无，意象也无法构成，这就是其败笔所在。这首歌作者陈其钢写的单薄是其底蕴不足，而张艺谋居然在87661首应征歌曲中独独相中它，这当然不能说是一个偶然。我们最简单的解释就是，陈张诸人，气象不逮。这是引用王国维的话，王国维在讲到李白《忆秦娥》最后一句“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时，说“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人“气象已不逮矣。”在这个充满商业气息追求形式主义的时代，那些甚嚣尘上者似乎除了形式取胜之外，剩下的也就是无病呻吟了。

形式大于内容。我们似乎不能苛求张艺谋，因为这是我们所处时代的普遍现象。岂不见领导政绩追求GDP，时代英雄衡量钞票多少，大学水平要看论文数量……。形式主义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浅薄时代的普遍追求，我等芸芸众生概莫能出乎其外。然而形式永远只是暂时的，艺术尤其如此，想一想古代汉赋的铺排恢弘、西晋和六朝之作的绮丽奢靡，在当时也都是备受追捧的主旋律，然而大浪淘沙最终在艺术史中冷落沉沦，究其原因都是因为“形式大于内容”。张艺谋开幕式试图演绎孔子，但却忘记了孔子讲的话：“质胜文则史，文胜质则野，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也就是说，只有在艺术的形式与内容相得益彰时候，才可能会有真正永恒的艺术。所以张艺谋虽然获得了很大的成功，作为一个很喜欢他的观众，我要说的是成功并不意味着永远，欲从成功到永远还必须把重形式转到重内容，至少不是简单的图解内容，而是寻找更加深远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