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对学生说：“不懂《三国演义》就不懂中国”。教诲有方，学生请我看《赤壁》了，可巧，碰到了一个当领导的朋友陪着母亲去看，于是我决定陪父亲看一场《赤壁》。为了陪父亲看《赤壁》，先得总结一下我看《赤壁》的感受，以备父亲提问。

我第一次看《赤壁》，第一个感觉是音乐很美，不，应该说壮丽。最后一个乐章，伴着和平鸽的飞翔，两个主题跌宕错落，就象山谷的河流在深切的河道里要荡开险阻，开始一段缓板，接着飞流直下，正义主题越来越连续和明朗，但是也包藏着急促，显示出决战前的紧张和英雄气概。不过父亲那一代对音乐并不感兴趣。

看《赤壁》的第二个感受当然是孙尚香的美，说实话，我心里一直觉得章子怡比赵薇漂亮，可是赵薇这次的创作把章子怡在我心里的地位取代了，可惜都是“美人如画隔云端”哦！作为顺应美国电影艺术倾向的处理，吴宇森选择了孙尚香作为一个女性英雄。尽管编剧对中国文化的笨拙，写出了“天下兴旺，匹女有责”的病句，不过这句话的精神表达了中国人女性美的最高境界。我们这些从小就“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花木兰、樊梨花、穆桂英、梁红玉的故事的中年中国人，对女英雄有深深的敬佩心理。孙尚香对哥哥的鼓励，孙尚香请战时的刚毅，孙尚香在疆场的勇敢，最后衬托出她对婚姻的独立态度，是一个完美地体现中华民族女英雄的时间序列。这个英雄形象是《英雄》中的没有自我的依附所没有的，是《十面埋伏》中的病态的爱恋所没有的。旅美学者孙隆基一次请我吃饭时乘着酒兴告诉我，“美国电影的一定要有女性主义作为配料，就像中国电影一定要有妈妈情结的爱国主义一样”；可惜中国电影导演往往不懂，所以他们距离奥斯卡颇有距离。吴宇森先生今天终于向中国科学家学习“以SCI为标准，写合乎SCI的文章”，所以赵薇正在帮吴大导走进奥斯卡。奥斯卡，就像中国的诺贝尔梦。父亲大概对这个也不感兴趣。他可能也分不清诺贝尔与奥斯卡，他也不知道中国人活得越来越糊涂，或者越来越装糊涂，一个东西自己不知道好坏，要外国人来评价。一个工人，要分清这些干什么？

与《英雄》、《十面埋伏》比较，《赤壁》选择了具有现代正义原则认同的仁义作为电影的基调。作者在刘备身上表现了仁义精神。刘备说“不能保护百姓，我们还打什么？”（大意）这种精神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的。美国的伊拉克战争被越来越多地质疑，就是“不能保护百姓，我们还打什么？”一部优秀的影片没有正义精神，不论你是什么大制作也不会最后赢得奥斯卡的。看《英雄》、《十面埋伏》等，我实在发现不了作品的精神美。有个导演善于把中国的丑陋暴露给外国人，别人如看小丑表演，图个新鲜，所以在国际上一度频频拿奖，但是如果不展示美好的东西给世界，他永远只能在大奖外面。说实话，张艺谋导演的奥运开幕式表演，大概也是美女如云，绚烂多彩，可是它的精神美是什么，他不通过电台、报纸“灌输”给你，你一定看不出来。不信？兔子，等着瞧！香港电影台词经常粗制滥造，可是主题精神往往表现完整。这是大陆所不及的。刘备这句话，也使我想到SCI文章，中国发表了SCI文章，中国大多数图书馆订阅不起，中国人利用不了，真有点“不能保护百姓，我们还打什么”的的感觉。

陪父亲看电影发生在第二天，没有敢告诉他票价，担心他心痛。父亲像中国许多识字的工人一样，熟悉《三国演义》。诸葛亮一出来，父亲说：“徐庶。”“是诸葛亮。”“怎么是诸葛亮呢？徐庶才会去作个侦查员。”回家后父亲表示说：“那个人是诸葛亮不合逻辑，这个人就有点小机灵。诸葛亮做事沉着，一说话就击中要害，一提出意见就是一个完整的盘盘。”接着看下去，父亲的不满意越来越严重，他教训起我来，“刘备吃了很多败仗才知道一个道理，做大事离不开知识分子。刘备所以三顾茅庐请诸葛亮。诸葛亮也明白个道理，作人要讲良心，做事要鞠躬尽瘁。三顾茅庐让刘备死棋走成活棋，诸葛亮死人变成活人。没有三顾茅庐，讲什么赤壁大战，讲什么《三国演义》？”父亲的话让我很震撼，就像我进小学是回家听父亲讲古一样。不过旁边的女孩更震撼：“不要讲话！”。电影《赤壁》把赤壁大战的故事简化了。赤壁大战没有了它原来的战略意义，《赤壁》大战的故事没有了它作为重大战略事件本来具有的故事的曲折性，从而大大降低的艺术的震撼力。简化故事大约是美国电影的一个动向，评委们大概有许多美女等着要抱，没工夫推敲，喜欢简化故事。吴大导演为了进奥斯卡得学。这大约有点像我们进SCI，用爱因斯坦的话说，看看木板哪个地方薄，就在那个地方拼命钻孔。也象我们终于知道SCIENCE的文章，“知道”了，地震不可预报，就去做些什么“灾害学”一般理论研究。可是“没有三顾茅庐，讲什么赤壁大战，讲什么《三国演义》？”

小时候经常听父亲唱戏。父亲喜欢唱《卧龙吊孝》，那时候他嘴里常常哼着“公既死亮虽生无弓之箭，知我者是都督，怕我的是曹瞒。断肠人难开流泪眼，生离死别、万唤千呼不能回言，都督哇！”当电影《赤壁》放到周瑜与诸葛亮的友情场面时，父亲完全不顾女孩的抗议，说：“就是徐庶嘛，诸葛亮怎么会这样？”在电影院我没有追问父亲，应该是怎样的？怕女孩抗议呀！不过父亲一提醒，我注意到了从电影感觉不出“公既死亮虽生无弓之箭”的情意。电影作者没有对男人之间友谊的理解，不知道男人的友谊往往是建立在互相征服的基础上的。这些年社会的庸俗化，凡感情事件都被从性角度理解，最近有个大作家沿着这个线索还得到《红楼梦》研究以来的最大发现——曹雪芹是同性恋。同性恋电影获奖了，为了获奖一些导演或多或少在电影里掺入了同性恋。这种掺混，使得电影美浅薄化了。这就像一部分学者为了文章进SCI，伪造数据，或者迎合西方学者观点，变得人云亦云了，对这个自己的发展，嗤之以鼻，没有独立观点了。中国的地震预报研究就是这样葬送的。这样科学技术是发展不起来的，文化艺术也是发展不起来的。

电影完了，扶着父亲离开了电影院。凉风吹来，突然想吴宇森懂《三国演义》吗？答案可能是《赤壁》里诸葛亮最爱说的台词：“略懂！”文化人略懂《三国演义》，是不是中国的文化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