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脏列传 之肺腑之言(2)

       上述生理生化知识虽然抽象无聊，但聪明的你肯定能够从中得出如下结论：二氧化碳是细胞代谢活动的产物。有此足矣，擎着这根鸡毛，肺脏就可以登堂入室，成为排泄器官。和肺脏（二氧化碳）类似，凡是能够排出体内代谢产物的器官，如皮肤（尿素、尿酸）、肾脏（水、尿素）等都归属排泄器官之列。

        人类是迟钝的动物，除非别人的口气臭不可闻，我们很难觉出有何不妥。但是对于很多感觉敏锐的动物而言，肺脏排出的物质，无异于招风大树。蛇类借住粘乎呼的分叉舌头，可以嗅出空气中猎物呼出的离子。动物呼出的二氧化碳，是杀人蜂眼中的进攻信号，可以吸引它们追杀一公里之遥。

        狗的事例最能说明问题。狗鼻子嗅觉敏锐，甚至可以嗅出呼出气体中的肾上腺素。肾上腺素由肾脏的髓质分泌，又有“应急激素”的美誉，在紧张、恐惧和兴奋时，人体会分泌增多，呼出的激素自然也就增多。狗只可以嗅出其中的激素变化，肾上腺素水平上升表明该人很兴奋，这是一个攻击信号。狗只视为威胁，将采取攻击行动。这就是我们常见的情景：人越恐惧、激素越多、狗越凶猛、人越恐惧。如此循环。所以，面对凶神恶煞的狗只时，如果你不能保持镇静，请尽量摒住呼吸。
  
        肺脏作为下水道的一部分，独立承担着排放二氧化碳的重任；除此之外，还得充当人体城市的供水系统，为人体输送氧气。身兼二职的肺脏俨然成了现代城市所缺乏的废气处理站。肺脏的清洁功能体现在三大方面：吸收新鲜氧气、顺便将之过滤一遍、以及充当人体内部的过滤器。

        要想行使以上诸多功能，空气必须先行入肺。空气还是以前那些空气，没有压力，它们是不可能自己跑到肺内做苦役的，所以肺部必须营造外界的气压差。可惜肺部本身柔弱无力，海绵状的身体外表包裹着一层脏胸膜，这层光滑湿润的浆膜把肺脏和胸廓紧密而灵活地连接起来，肺脏的改变全赖胸廓的运动。

        哺乳动物的肺的活动力量来自呼吸肌和横膈肌。肋骨间的呼吸外肌收缩，使胸骨向上向前移动；横膈肌的紧张则使得上凸的膈肌顶部下移。两者结合，胸廓的体积扩大，肺部如影随形，也随之扩大。肺容积扩大，内部压强降低，外界气体被压迫着进入肺内，是为吸气。这里运用的是抽吸泵的原理，这也是伴随着新生儿初次啼哭的背景音。这一声啼哭，使胎儿结构致密的肺变成充满空气的海绵状，开始执行呼吸功能。这一声啼哭，使比重相当于硬沥青的肺变得比水还轻（相当于木炭），从而构成了法医学肺浮扬试验（切除肺组织置于水中，下沉者则为出生前死亡）的基础。这一声啼哭，意味着又一个奢侈者诞生了。

        吸气是一个肌肉收缩的过程，因而比较辛苦，呼气就轻松很多。肺仗着内部的弹性纤维的回缩力，协同肺泡表面张力、以及胸廓的重力，即可轻易完成呼气过程。当然了，深度呼气还是必须借助呼吸肌（主要是肋间内肌）的收缩挤压。诸多力学功臣中，需要大力书写的是智能的表面张力。肺泡细胞制造磷脂，涂布于肺泡内表面，可以减低肺泡的表面张力。当肺泡缩小时磷脂浓度升高，表面张力降低，从而避免肺泡的过度塌陷。

       这个事例告诉我们：如果你很弱小，就必须巧妙寻求外力的帮助；如果你面子不够，就有必要动用更高级的关系。肺脏充分明白这个道理，它们自己不需出面，呼吸肌就会乖乖工作。呼吸肌受到最高级神经中枢大脑控制，所以我们在面对猛犬时可以选择屏气；但大多数时候，则由位于脑干的呼吸中枢进行自动调节，只有这样，睡觉时才不会忘记呼吸。呼吸中枢对血液中的二氧化碳分压特别敏感，只要稍有升高就会加快呼吸，为身体输送更多的氧气。

        空气进入肺部，必须先经过气道。从咽喉到细支气管的整个气道表面，都被粘膜分泌的黏液铺满了。这层粘液毯子吸附尘埃，纤毛不断向上摆动，就像人群托举大人物一般，把痰推向喉部。大多数的痰液会在咽部被吞到胃内。有幸逃过第一道关卡的颗粒也别高兴得太早，即使躲进没有粘液的肺泡内，也难逃吞噬细胞的法眼。大量吞噬细胞在肺泡内四处游走，它们身体柔韧、胃口庞大，吞入颗粒后，把它们送到有黏液毯的细支气管，通过上述途径驱逐出肺。于是，肺部的防御功能诞生了。

        在长期的废气熏陶中，肺的颜色由浅变黑。新生儿颜色淡红，成人则呈暗灰色且多黑色斑点，老人的自然更黑。除了颜色，肺部的健康状态与生活环境也有密切关系。煤矿工人的肺，甚至可能全部呈棕黑色，情况严重者，只有依靠洗肺来排出肺部尘埃。按照肺脏如此高效率的吸尘效率，这里提出一个清洁空气的杰出方案：大力增加人口，鼓励深呼吸。可惜了，我等草民的意思，如何能够“闻达于诸侯”？拜托哪位有资格写内参的媒体朋友，将此良策献予山西的父母官，权当草民对北京奥运的一份心意。

（图1:这是烟民的肺，确实比较难看，烟草公司别找我麻烦。）

        肺脏牺牲了自己，成全官员，全然不顾自己的羸弱之躯，还要执行繁重的本职工作。围绕着血液更新这一中心工作，循环系统与之紧密配合，同心同德。

        肺有二套血管系统：一套是循环于心肺之间的肺动脉和肺静脉，肺动脉从右心室发出，随支气管进入肺部，反复分支，最后形成毛细血管网包绕在肺泡周围，之后逐渐汇集成肺静脉，流回左心房。和吸气终了的肺泡相比，心脏出来的静脉血含有较多的二氧化碳和较少的氧气，在环绕肺泡的薄壁巡游一周之后，气体悄无声息地进行了交换。静脉血变身为动脉血，重新回到心脏，进入全身循环。这是肺的机能性血管，犹如种粮食之于农民伯伯。

        关于肺循环，哺乳动物有一个很别致的问题：胎儿在母体内时，肺部紧缩成一团，不需要也不能从肺部获得氧气，该机能血管实为摆设。胎儿通过脐静脉从母体获得氧气和养分，回到右心房，跳过肺循环这一步，直接被遣送到万劫不复的身体各部。这种特异功能当然与心脏的独特结构有关，具体情况请参考心脏的传记。

        另一套血管系统，由发自胸主动脉的支气管动脉开始，攀附于支气管壁，随支气管分支而分布。其中运来的是营养丰富的动脉血，藉此为肺内支气管壁、肺血管壁和脏胸膜提供养分。这一套营养性血管为肺脏本身提供营养，如同农民伯伯也需要吃饭。

（图2:包围在肺泡外的毛细血管，为肺泡提供营养，并执行气体交换的功能。）

       两套血管的共同点是，都会形成一个微细的血管网，该特征使之不经意间成了全身的过滤器。血管中的颗粒行经肺部毛细血管时，被微血管截取，以防止在身体其它重要部位造成严重危害。因肺部血管分支很多，不至于明显影响肺部血流。此种行为，和引洪流入家园的蓄洪区居民一样，善之大矣。

        被过滤截留的颗粒，大部分将被蛋白酶溶解清除。但蛋白酶对于非蛋白的大颗粒或细胞，则完全无能为力。有一类分娩并发症，危害严重：羊水栓塞症。生产的过程中，羊水里的胎儿细胞、胎脂或胎便等，有可能经由胎盘的静脉进入母体的血液，在循环到肺部血管时造成阻塞。该病致死率极高。

        内部阻塞还有分解的可能；若是外部阻塞，问题可就升级为系统工程了。拜韩流所赐，气道阻塞出现在视野中的机会越来越多。最严重的阻塞使空气无法进入肺部，从而导致全身缺氧，这是严重的问题，脑部缺氧三分钟，机能就会严重受损。此时人工呼吸是主要的抢救方式，如果呼吸道上部被完全阻塞，甚至必须在割开气管。放心，如果操作得当，多数是安全的。至于怎样进行人工呼吸，多看看韩国爱情电影吧，只要你按照电影中所有的操作反过来进行，你就是对的。真佩服那些编剧，希望它们的剧组不要被雷击才好。

        严重问题固然为男女主人公提供了亲密接触的机会，隐性的问题却一直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细支气管长期发炎，可能导致管道变窄，从而阻碍呼气，导致呼气残留、肺泡过度碰撞破裂。该病有个被广泛用于街头对骂的名称：肺气肿。持续发展的肺气肿，可使肺动脉持续高压，最终引致肺源性心脏病：右心室肿大，以增加去往肺部的推进力。除了卖心的屠夫，没有人喜欢这样。

        除了发炎导致的长期气道阻塞，平时的闭气也可能引起阻塞症。过度闭气或快速上潜，造成的肺泡内外压差过大，肺泡破裂，空气进入邻近组织，在以下三条出路中择路而逃。

        1.在肺部组织形成气胸，陆上气胸问题不大，只是有点胸痛。潜水时的压缩空气，导致压力性气胸。空气压迫肺叶，造成呼吸困难。
        2.空气被吸进包围在肺泡四周的血管内，通过心脏运往全身，形成组织空气栓塞症。如果气泡停留在大脑或冠状动脉，则后果严重。
        3.进入胸廓、头颈部等皮下，形成隆起的气泡，为医生提供确诊气胸的证据。

        有鉴于此，美国海军修改规定，要求潜水员上升前应保持中性浮力，一直到浮出水面。而之前的观点是，上升前须将浮力调节器内的空气泄光，在负浮力状况下以蛙鞋向上踢升。旧规定系避免突发性快速上升，但研究发现负浮力况下以蛙鞋使劲向上踢升经常导致潜水员闭气，或形成肺部堵塞，造成栓塞症。

        肺脏劳苦功高，却又脆弱难当，唯一的荣誉居然来源于一种疾病。

        肺痨是肺结核病的俗称，细菌是它的病原体。这是一种历史悠久，传说众多的疾病，差点忘记，它还有着华丽的光环。肺痨每年夺去数百万人的性命，以及不可计数的金钱，所以世界卫生组织决定设立一个节日来记念它：3月24日世界防痨日。肺痨并不因此而有所收敛，除了在科学上留名，它还决心把自己烙刻在艺术的丰碑中。济慈、肖邦、契诃夫、史蒂文生、勃朗特姐妹都死于痨病，在文学作品中，肺痨与忧郁、热情和才华横溢联系起来。连拜伦也一直抱有死于肺痨的愿望，和现在中学生渴望抽烟的心态有得一比。

(图3:箭头所指结核杆菌与肺泡表皮细胞的交互过程。)

        肺痨是贵人的疾病，鲁迅怎么想到让小栓染上，实在是一大疑案。现在能肯定的是，草民有关空气治理的建议，是没办法让“居庙堂之高”者采纳的了。有时候真怀念古代的肺石，那是置放在朝廷外的颜色赤红形如肺叶的石头，百姓可以击石鸣怨，也可以站在石头上控诉地方官吏。现在我们被谆谆教诲，不得越级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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