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有数不尽的偶然现象出现在我们的世界中。其中有些是认识上的错觉，有些是人为的, 有些是条件的产物，也可能有些是物质或其运动中的特定属性。属性虽然是事项的一种侧面，是过程或条件的表现，但属性毕竟是事项在过程中的个性反映。研究个性反映，发现过程规律，可能也是我们药物筛选的一个原点吧。这样的话题，是我和SUNTORY研究中心新药探索部门负责人浅见纯生博士常常议论的内容。

应该说每个长年从事一线研究的人都有可能经历很多有趣的实验现象，当然我自己也不在例外。但有一次偶然的失败实验使我至今还没有忘记。那是我在北海道大学癌研究中心病理部门接受上原纪念生命科学财团奖学金资助从事抗癌化学疗法研究第二年的事情。

北海道大学癌研究中心病理部门是日本最早从事癌-免疫研究的研究室之一。应该说在癌研究上曾有过引人注目的历史，也曾在抗癌研究领域上代表过世界一流水平。研究室小林博教授曾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发现癌异物化现象而闻名世界，并在一定程度上贡献与当时的癌-免疫学研究的发展。进入八十年代后，小林教授在癌-免疫，化学疗法及癌恶化过程等领域方面的研究不断深入，在CANCER RES等癌研究主要杂志上多次刊载他的研究工作。为了表彰他的贡献，小林教授的照片曾刊载在八七年CANCER RES杂志的封面上，其杂志的首页也详细介绍了当时研究室的情况。

小林教授在任二十多年中培养出札幌医科大学校长菊池浩吉博士，山形大学校长仙道富士郎博士等众多出色的研究学者。曾担任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的巴德年院士也是该实验室获得博士学位中的一人。

札幌虽是偏离东京的北国城市，但对于当时从事抗癌-免疫研究的人来讲并不陌生北海道大学癌研究中心病理部门。

晚秋的一个清晨，熟睡的我被一阵喧哗声吵醒。“终点站，终点站札幌到了”随着车厢喇叭的声音，电车渐渐驶近了札幌车站。隔着车窗看到站台上吵吵嚷嚷的人群，有些晕车的我也突然振作起来。

北国的城市-札幌确实非常美丽，整齐洁净的街道在晨曦下怡人宽旷。火盆一样的朝阳冉冉升起。我似乎感到从东京带来的那股热气一走出车站就被北国清爽的秋风洗刷的干干净净。我舒展了一下双臂，背起了双肩包……

北海道大学是日本旧七所国立大学之一，坐落在距札幌车站北约一公里之处，校园面积居日本高校之首。绿色的草坪，白杨树中的校园道路，在蓝天下给人一种步入风景画中的感觉。从大学的百年会馆向北约二十分钟的路程便可看到一栋傍邻医学院图书馆的四层旧建筑，这就是北海道大学癌研究中心。

小林博教授六十岁是ONCOLOGIST杂志的主编，也兼任CANCER IMMUNOL IMMUN, JBRM, J JPN CANCER RES等多种杂志的编委。从他那机敏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教授充沛精力和智慧的气质。

“志博辛苦了，是初次来札幌吧”小林教授含笑着伸出右手。可能是刚从外面走进实验室的缘故，我感觉教授的手很热。“北海道大学竟是这么大的校园，我确实感到有些意外”我一面望着窗外的白桦树，一面回答小林教授的问候。“巴德年博士几次谈到了你，我想志博同细川博士一起研究抗癌药物的BRM的作用吧”小林教授笑着看了看坐在旁边的细川博士说到。

细川真澄男博士近五十岁，是小林的后任教授。诚恳敦厚而寡言，非常勤奋但有些保守。在札幌的两年半中，我从细川博士那里学到许多有益的知识，得到他很多的关照。我们虽是师生，但也是最要好的朋友。

转眼间已是三月下旬，远处高山还留有一些积雪。南风下，窗外的草坪，显得有些淡绿色了。中午的阳光加上暖气，使我感到实验室的温度有些过热。我打开南窗，一面听着午间的NHK歌谣，一面解剖小鼠。“细川博士，移植的B16细胞全部转移到淋巴结上了”。听到我的声音，细川博士快步过来。“B16细胞不应该在这些地方出现明显的转移啊”细川博士不可思议的对我说到。“把所有的动物都解剖看看”，细川说罢也拿起解剖剪刀坐在我身边。100只C57BL/6的解剖结果，对照组和给药组之间没有任何区别。小鼠的腹腔像被墨汁涂抹过的一样，肠系膜上一条条黑色的B16细胞清晰可见。完全没有想到B16细胞在淋巴结上转移的影响，原计划的抗癌药物研究失败了。

“啊？”我突然想起来，“B16细胞可能在in vitro传代时被污染了”。听了我的推测，细川博士的脸上显得很兴奋。之后，我们又重复了两次同样的实验。

七月，小林教授就任日本第四十九期癌学会会长，日本癌学会也决定在札幌市召开。在日本，这种荣誉常被看作是一种退休纪念。在那前后的数个月中，研究室变成了学会的办公室，我也成了大会工作人员。每天接受稿件，编辑刊载近两千五篇学会论文集和接待一万多名来自许多国家，和日本各地的大学、企业和相关单位的与会者。在繁忙中，我又送走了札幌的夏天，虽然心里还时常想着B16细胞转移的实验，但每天忙于学位论文而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又是一个三月的春风，小林博教授荣获了天皇的90年春季大赏，他带着紫绶褒的荣誉作为北海道大学名誉教授离开了研究室。一个月后，我也离开了札幌，离开了癌的化学疗法研究去京都赴职。算起来离开札幌已有十六个春秋了，我时常还想起那次失败的实验。B16细胞在污染过程中存在着促进转移因子，其机制是什么？我曾几次想重复这个实验，但一直未能如愿。数年前，细川教授也年满六十，离开了北海道大学去了一家私立大学任职。那些被污染的B16细胞还在研究室的液氮罐中沉睡着。现任教授多田光宏博士是我当年的同窗好友，我想让他或我的研究生们继续揭开那个未解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