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雨中的富山市郊外，出租汽车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摇晃了约30分钟后，停在了富山医药科大学附属医院门前。原本就不习惯坐小车的我感到多少有些头晕。车门打开时，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好像从汽油灌中一下子被解脱出来。我深深吸了一口车外细雨中的空气，感觉到了日本海吹来冷风的清爽和初冬的寒意。
我跟在田中隆治博士后，迈着多少有些疲倦和不稳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医院大楼。在充满碘酒气味的房间里，两个多小时的谈话显得格外漫长。终于还是和浜崎智仁博士达成了研究共识。
田中博士望了望窗外已是一片片在夜幕中闪闪的灯光，看了看表说到“志博，还不到7点，回酒店还有些早啊”。“附属医院药房有个熟人，我们顺便拜访一下？”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建议着对剩余时间的安排。
走出病房大楼，我感到初冬的寒冷。环视一下耸立在夜幕中的一座座楼房，使人感到茫茫夜雨中的富山医药科大学好像有些空旷，这些楼群好像过早的将要入睡在这偏野郊外的幽静中。我们冒着细雨快步走进了清静得令人有些意外的门诊大楼，在微暗的走廊中左转便来到了附属医院药房。
堀越勇博士，富山医药科大学药学院教授兼附属医院药局部主任，风趣活泼又显示有些运动体质。堀越教授早年毕业于东京大学药学部，转展中外制药公司、北里大学药学部后，来到富山定居已有二十几个年头了。从富山药科大学的学生口中，也常常听到过一些有关堀越教授是位严厉老师的传闻。然而，我与堀越教授交往十几年，却还难以想象出他严厉的样子。
令我吃惊挂在教授室墙壁上的竟然是七八年前我写给他的字画。可能是为了纪念我们之间的友情，也可能是堀越教授非常欣赏字画中赵朴初先生的那句“冷眼观青史，冰心对利名”。据堀越教授说七八年来他常常将字画的内容讲给同僚和拜访他的人。望着那副字画，七八年前我们东京对酒畅饮的那个晚上仿佛就在昨天……
东京的夜幕似乎来得格外早，午饭的余香还在嘴边，又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下班钟声。我正准备同石桥正已博士讨论明天的实验内容时，铃…铃…，实验室门后的电话响了起来。“志博，是你的电话”实验室主任小宫山宽机博士一面拿着电话，一面向我招手。“志博，堀越教授从富山来东京办事，你能否过来一下”，我听得出来是药剂教研室森口郁生教授的声音。正想出去活动一下的我，听到电话后精神不由为之一振。一阵小跑从研究所三号楼冲进对面药学院的药剂教研室。
森口郁生教授是堀越勇先生在东京大学药学部读书时代的同学。森口教授也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日本在药物研究开发领域上曾盛行的化学构造与活性相关性研究的代表人物之一。当时，森口教授提出的定量结构活性相关法，即计算机药物设计的一种方法，统计回归与适用最小二乘法曾引起过制药行业的关注和期待。
森口教授桌子上的清酒换过第三瓶时，话题从久别的寒暄换到结构活性相关的话题上来。化学构造与活性相关性的研究虽說是当时最流行的话题，但我也只是曾在图书馆中略略翻过一本很费解的京都大学藤田稔夫教授在日本化学同人出版社出版的书而已。为此，平时喜欢讨论问题的我此时只能静静地听着在房间中充满酒精气味的争论。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对有立体结构靶点来设计已知药物的作用方式，好像只是一种马后炮的做法。有没有更好的故事？”听上去有些话里有话的口气中，像是讲给森口教授的。望着森口教授多少显得迟疑的表情，我放下手上的酒杯想调解一下气氛地说到“听说森口教授曾以丝裂霉素A，B和C等结构与活性关系为例分析抗癌药物作用方式及设计衍生物，不知今后抗癌药物的研发趋势将会如何？”。“严格地说，依靠立体结构与活性方法在设计农药方面已取得了一些进展，但在临床药物方面的应用还有待今后进一步的研究。有关今后抗癌药物的发展，梅泽严博士可能知道的更多一些”森口教授说着模棱两可的话，望了望正在喝酒的梅泽博士。
梅泽博士先是推辞了几句后，还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忍不住的表现起来。“实际上，不必我说大家也知道，抗癌药物有很多分类方法。有从作用机制上分类，有从临床用途上分类，也有从药物的来源上分类的等等”。梅泽博士似乎感到房间里的有些静了下来，于是便开始认真地讲了起来。
“近年来，随着生物学科的发展，人们研制出了像Imatinib、Gefitinib、Trastuzumab、Tretinoin及Rituximab等很多作用在癌细胞特有分子靶点的药物。此外，作用于激素类的抗癌药也有相当大的市场，像aromatase抑制剂Letrozole及Exemestan、Goserelin、Tamoxifen、Fareston、Flutamide、Faslodex、Prednisolone、Leuplin等抗癌药仍常常被临床医生们所用。而传统的Cisplatin、Oxaliplatin、Carboplatin及Nedaplatin等铂制剂目前多用在耐药癌的治疗上”。
我放下手中的酒杯注意听着梅泽博士的讲话，觉得梅泽博士对抗癌药物确实知道的很多。梅泽博士的讲话稍稍停了数秒后，抬高了一点声音接着讲“Interferon类及一些细胞介素通过赋活机体免疫系统也被作为抗癌药物用于癌免疫疗法。此外，还有我个人不太认同那些像Lentinan、Sizofiran和Krestin等真菌多糖类抗癌药物及免疫赋活剂PicibaniOK432等药物在癌免疫疗法上或者在癌化学疗法的併用上也被证实有一定的临床抗癌效果”。梅泽的话还有没完，不知是谁插了一句问到“目前使用历史最长的抗癌药是不是烷化剂”。梅泽博士笑着回答说“烷化剂类抗癌药物的确使用历史很长,目前临床使用的种类也很多，其中有Ifosfamide、Carboquone、Cyclophosphamide、Dacarbazine、Tespamin、Nimustine、Buslufan、Procarbazine、Melfaran及Ranimustine等抗癌药。除烷化剂类抗癌药外，临床使用历史较长的抗癌药还有代谢拮抗类抗癌药物，如Mercaptopurine6-MP、Carmofur、Gemzar、AraC、Tegafur、Doxyfluridine、Hydroxycarbamide、5-FU、Fludarabine及Methotrexate等，应该说这两类抗癌是临床用药历史较长而且是常用的药物。
听到这里，堀越教授打断了梅泽的话问了一句“梅泽部长，还是请你给我们讲一讲Mitomycin的故事吧”。从微生物中筛选抗癌药物是梅泽博士的专长，他早年同大村智博士一起跟随秦藤树博士从微生物代谢产物中发现抗癌药物Mitomycin后，组建北里研究所抗癌药物筛选平台和化学疗法评价实验室。对于北里研究所研究部长和日本癌学会评议员的梅泽博士来讲，说起微生物中筛选抗癌药物也应该有他自己的经历和故事。
梅泽博士望了一下堀越教授说“中国有位高憎赵朴初先生曾写过一句冷眼观青史的话，我一直很喜欢。这句话的含义是告诫人们不要满足过去的成就。我想从微生物代谢产物中发现抗癌药物的确有过辉煌的历史，如目前临床上正在使用的抗癌药物中的ActinomicinD、Aclacinon、Idamicin、Epirubicine、Zinostatin、Daunorubicin、Adriamycin、Neocarzinostatin、Pirarubicine、Bleomycin、Mitoxantrone及Mitomycin等都是从微生物代谢产物中筛选并研发出来的抗癌药物。但近年来微生物代谢产物的研究也确实走向了低谷，如不改变传统的筛选模式可能不会摆脱目前的状况。但值得提到的是，日本化药公司为改善Bleomycin的继发性肺纤维化症状而开发的Pepleomycin等次代药物拓展了这类药物的应用前景”。
我接上一句“其实大家更关心的是植物中发现的抗癌药物，能否也介绍一下”。梅泽博士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后说“我想志博关心的是植物抗癌药物。尽管茶叶抗癌，胡萝卜素及维生素C等植物成分防癌的论文发表很多，但目前临床上使用的从植物中得到抗癌药物不是很多。主要有Irinotecan、Etoposide、Taxol和其半合成多烯紫杉醇（Docetaxel）、Topotecan及Vincristine和其衍生物（Vinorelbine、Vindesine、Vinblastine）等。目前来讲，这类药物说其是植物抗癌药物，确切的说应该是植物生物碱类抗癌药物。当然多年以来人们非常关注对植物抗癌类药物的开发。记得早在七十年代初美国尼克松大总统曾搞过一次抗癌战争（President Richard Nixon declared "war on cancer" in December 23, 1971）。虽然人们对大量植物的筛选中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但无疑推动了chemotaxonmy of plant及biogenesis biogenetic origin等方面的发展，为植物药源提供了许多有益的资料。可以想象今后植物抗癌类药物和其他类抗癌药物一样还会有机会不断被人们所挖掘……”。
酒后，堀越教授低声地说到“志博，到你实验室把赵朴初先生那句‘冷眼观青史，冰心对利名’的话写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