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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何先生的“杂交”与“门户”之见

已有 16609 次阅读 2008-8-20 08:58 |个人分类:感言社会|系统分类:观点评述| 学术界, 杂交, 自建门户, 自交

七月三十一日中午赴郑州参加中原网建设方案评审会议,因担心奥运安检,比平时提前去了机场。没想到,安检十分顺利,人还少,让我有了时间上网,更有幸读到何毓琦教授的博文《Cross pollination 杂交 vs. Establishing a brand name and empire 自建门户 in Academia》和陈学雷先生及刘进平先生的回应:《也谈学术界的杂交与自建门户》与《国内学术界的杂交自交》。对于学界的“杂交”与“门户”问题,十年来我深有感受,愿在此与大家交流。

 

首先,我要借此机会向何先生致敬。先生是我的前辈,是当今国际上控制领域里最有成就的华人学者,而且桃李天下,学生还有学生的学生也十分优秀,许多都是我的挚友。刚到美国读书时,就有幸听到了先生在我们系里做的讲座,印象十分深刻。我的博士论文,还参考了先生关于Team Theory方面的开创性工作。之后十余年,与先生多次交往请教,每次都得益匪浅,只是近十多年来接触反而少了。去年我利用开会的机会到Harvard拜访了先生,得到了热情的款待,至今“欠帐”。先生科学网上发表了许多真知灼见,可惜我一直没有时间系统地拜读学习。先生在本篇博文中的观点,我深有同感,所以就从本篇开始吧。

 

门户现状

 

近亲繁殖的现象目前在科技界还很普遍,有其深远的历史、文化和社会根源。成因大体可分为四类:1)私利型,牺牲大局,建立门户保护小团体的利益,“户主”不是自信心不高,安全感不足,就是有难言的企图;2)“武侠”型,希望师徒相承,创立自己纯正的流派,成一代宗师,名垂史册;3)“被迫”型,由于任务的需要,或形势和生存的压力所迫,不得不启用自己的人马;4)“实力”型,不想建什么门户,可无奈自己的弟子是天下第一,不用也不合理,结果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自己的门户和品牌。显然,第一类最可怕,第二类是人之常情、太狭隘,第三类有情可原、不是长久之计,第四类算是最理想的近亲繁殖和门户,但从整个社会的利益上考量,应作为个案处理,不能提倡。

 

我最熟悉的是第三类的“被迫”型近亲繁殖及其“门户”,在技术和应用科研单位十分普遍。去年初参加科学院一单位的所编岗位招聘答辩会,一看材料大吃一惊:20多个应聘人员,除了一个来自科学院的另外一个所、还有两个所内博士后出站以外,其他都是自己的毕业生。我忙问为什么会这样?研究员们异口同声都说没办法,反而向我倒了一肚子的“苦水”。具体可归纳为:a) 项目压力大,自己人知根知底,上手快,完成任务有保障;b) 外资企业,特别是微软研究院工资高,竞争力强,自己人至少还有一定的忠诚度,不易跳槽;c) 外面招来的人员,往往需要较长的磨合和培养,可一旦有了“本事”之后,往往会另攀“高枝”拿更高的薪水去了;d) 自己的技术独特或暂据领先的地位,希望保持一段时间,不愿知根知底的弟子去加强别人甚至是对手的竞争力。

 

个人体会

 

说实话,除了最后一种原因,近年来个人的经历已使我对研究员们的想法有许多同感。回国后,我一直坚持不留自己的学生,毕业的五十多个学生中,仅有一个因工程项目于2002年留了下来;自己课题组里的五个主要领域,一百多个人,除了一个是通过项目聘用委托已在外单位工作的毕业学生回来主持外,其余皆由“门户”之外的科研人员领军。但那次答辩经历之后,我也“迫于”压力“开禁”:允许各领域招聘自己的毕业生。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保持底线:不留自己的学生直接在自己的身边工作。

 

我曾向希望留下来的学生说过:如果你认为个人不应近亲结婚,你就不应要求一个单位近亲繁殖。个人知道害处不去尝苦果,凭什么让一个集体去试?我不是绝对反对使用自己的学生,但最好是“外放”几年后再招回来,或者等老师退休之后再回来。我在美国博士毕业的两个学生要回国工作,尽管我内心很希望他们回来一起干,但还是“忍痛割爱”把他们推荐到清华去教书。

 

回想刚回来时自己对“近亲繁殖”的看法,再对比今天自己对这一问题的认识,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屈服了?世俗了?退化了?还是更加“实事求是”了?或许皆有之吧。

 

门户之害

 

通过“对近亲繁”所建立的门户对科技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危害,已有许多讨论,包括开头提到的何先生、陈先生和刘先生,还有后来王鸿飞先生的博文中所阐述的,这里不再重复。

 

在我看来,对近亲繁殖的门户之所以风行,还因为其诱人的欺骗性,危害也更大更深远。用最优控制的术语就是,这类门户能够很快地进入“局部最优”状态:很快完成任务、很快出成果、很快取得并维持暂时的领先位置,等等。这种“局部最优”的状态极其容易变质成为“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局部稳定”之“和谐”状态,扼杀创新和进步。如果真的能稳定下来,或许不创新和不进步也能生活。最要命的就是其“局部性”,一旦有外界的“干扰”,“最优性”和“稳定性”将不复存在,生存也成了问题。所以除非下大力气实行“关闭门户”和“武大郎开店”的政策,这些门户不可能持续。一百多年前大清王朝解体所导致的民族灾难,足以说明了这一点。今天,我们已进入不得不实行“开放门户”的地球村时代,除非垄断,“武大郎”已无法“开店”了。奈何中国已加入WTO,今后商界垄断都难了,况乎学界?

 

此外就是门户的“现代化”。 民主制度下的“门户”,往往是一个声音一张选票,成了单位里谁都不想惹的“诸侯”。就像村级选举的家族势力一样,门户势力发展下去必将扭曲科技界真正科学与民主的进程,形成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圈子”,成为在各领域里“割据”一方的科技“军阀”,最终也难逃“军阀混战”的下场。

 

门户之害,好像在国内医学领域比在工程技术领域还要严重,这是我大半年来与中外医生打交道对比的感觉,也是国外几位著名的医生学者亲口告诉我的。看来“门户”之害不但影响社会,还真能影响我们每个人的健康。

 

杂交之难

 

杂交之难,从我们祖先只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没有“百花交放,百家争融”就可见一斑。几千年下来,“局部稳定”,结果就是门户林立,儒家、墨家、法家、道家、家家分明。每一个中国人,似乎从小就有强烈的“宁为鸡头,不为牛尾”的高大志向,成家之后还要“望子成龙”,志向更大了。其实,就在几年之前,不论是武术还是学术,门户还是被社会广为认可、被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这样的社会遗传因子和社会基础,可见“杂交之难”。

 

学校,特别是大学,本该是“学术杂交”的理想之地。可是许多好一点的大学,总想方设法把自己好的学生留下来,甚至不惜以集体的名义直接或变相地限制学生的选择权利。因为自己每年要招生,并负责研究生工作,对此深有体会。连通过学生间接进行的“杂交”渠道都不通畅,进一步可见“杂交之难”。

 

更高层次的“杂交之难”,就个体而言,如果不是难言的私利,就是怕暴露自己的不足。但只重结果,急功近利不计过程和实质的社会思潮和体制,是难以进行杂交的主要原因,因为杂交必是一个费时的过程。

 

我特别认同何先生所说的“this is the prisoner dilemma situation all over again”。相信大家都知道“近亲繁殖”之害和“杂交优势”之好,但目前我们整个社会就像处在一场巨大的“囚犯困境”的Game之中:明知杂交合作是最好的选择,可就怕自己作了别人却不作,损害了自我利益。结果是每个人只顾眼前的好处,到头来是“饮鸠止渴”,大家一起出卖了每个人的利益。要突破这一困境,必须从体制和社会文化上进行重大的改革。

 

解决方案

 

显然,没有一个简单的方案,应作为一个课题深入研究。

 

何先生建议教育部明令不准大学聘用自己两年内毕业的学生,我认为是一个很好的主意,而且不妨规定五年。这样做可能对一些个人和学校暂时不利,但对国家和整个社会有利。问题是在中国许多好的主意实行起来往往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走了样,尤其招聘涉及太多的利益和人情世故,“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需要慎重小心。如能实现,建议首先选择几个学校进行试点,先做经验总结再说,千万不要一个命令一刀切下。

 

另一个方式就是大家先充分讨论“近亲繁殖”的坏处和“杂交优势”的好处,然后制定完善的改正措施,但事前说好10年甚至30年后再实施。由于不涉及当事人和当代人的利益,相信大家会理性些,措施也会更完善。说白了,就是既然这代人自己管不了自己,就只好去管下代人甚至隔代人,如此代代相限、代代完善,最终或许就会走向一个公开、公平、公正的学界和社会。

 

这个过程就个人而言或许长了一些,但相信对一个社会并不太长,至少会比自己骗自己、自己管不了自己,结果陷于长时间稳定的“底层次重复”要好得多。

 

    2008731日草于首都机场T3CA1325818日完于Tuc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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