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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文

故乡(一)

已有 8442 次阅读 2007-5-29 13:22 |个人分类:行藏|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故乡
 
和很多有过文学梦想的人一样,曾经的我喜欢和沉迷于文字带来的美好,不自觉的应用于生活中,是所谓文艺腔、忧郁气质。文字底下细腻和感情丰富的人,其生活并不一定如此,二律背反并不皆然。记得第一次在陌生场合下介绍自己是这么说的:“我来自于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没有直接的说我来自于农村,加了两个定语,结果引来一片笑声,当时的窘迫不亚于外省人于连。其实我讲的是一句实话,只是谦卑的结果并不一定是友善,所以那也算是一次课堂,不是直接的本质的必要的奢侈,那不是文学。
和城市里面呆久了闷得慌的人不一样,我从小就生长在他们闲下来不遗余力去历练和“发现”的乡村里面。尽管不是什么特例,乡村作为起点和故乡,永远是特定的个体的专利。是的,“偏僻”和“小”正是我家乡的特点。偏僻,因为它在川东平行岭谷和武陵山余脉接界的大山深处,前面是三峡地区三大背斜之一的七曜山脉,背后是一大片七曜山和方斗山之间的巨大褶曲地带,或者称之为不规则向斜,沟壑和山脉之间的台地、坡地和沟谷边缘就是我们故乡散落的村庄。通往外界唯一的通道就是那条被称作泥溪的河,当然它还有一条支流叫做磨刀溪,它们切割开大大小小的背斜山到达大江时已在近百公里开外,那些进山的公路恰恰也是沿着河谷边上弯弯曲曲的绕进来的。小,我家乡的村落就叫“小院子”,远古时代无数次塌方和泥石流留下的山脚下窄窄的一条平缓坡地,后面是方圆十公里范围内最高的山,叫做人头寨,县志上曾经称之为“帽盒山、帽盒寨”;前面不足500米就是逾200米的悬崖,整个村子不足三十户人家,去除前后的大片林地,人均耕地面积不足一亩,水田不到八分。偏僻的小山村前面的悬崖下面又是一大片和缓的坡地和小的悬崖,和对面的山、悬崖、坡地以及中间的河流构成一个巨大的U字形谷地,构成乡土地理所谓的中山丘陵,其前面又是一大圈环绕的悬崖,和对面的绵延的七曜山背斜一起形成一个更大的V型谷地,谷底就是泥溪河,以及大大小小的乡土地理称之为低山河谷平地的微型冲积平原。我的青少年时光正是在这样大小河流曲折环绕、高中低山错落有致的山村之中度过的。
北纬30度线在地理学家眼里差不多就是神秘和神奇的代名词,国外的百慕大、撒哈拉、耶路撒冷,中国的徽州(宏村、黄山等)、神龙架、三峡、横断山区、拉萨、喜马拉雅都在这一条线及其附近。我家乡恰好也在这一条线上,因此,少数民族、孑遗植物、冰川遗迹、峡谷大川、溶洞暗河等均不稀奇了,但那恰恰又是我们唯一能为之骄傲的物事,偏僻和多样的地带特征造就了唯一的、永远的、富于节奏的故土。
地名
地名是一个地方的特色,就像名字能反映某个时代一样。坪、坝、湾、沟、梁、坡、岭、榜、岩、嘴、包、坎、台、垠、山、寨、关、峡、洞、塘、氹、场、庙、垭口、坳口、卡门、圪崂;还有表示方位的上、中、下、里边等等。估计即使在峁梁交错的黄土高原也找不到这么多丰富的因地形地势而名的地名系统,更遑论平原地区。
坪,多指山脚不太宽阔的缓坡或者平地,一般前后皆山,旁有小溪。比如我家的那个坮(音,tai,上声)子坪,朋友家的禄缸坪(因形似缸而命名),还有许多以当初大户人家命名的坪,比如丁家坪、桂家坪,汪家坪、杨家坪、谢家坪、谯家坪等等。
坝,一般是指谷底的平地或者山脚下比较宽阔的地段,一般有河流的干流或者主要支流通过,为人口主要聚居地。比如清同治年编县志称作市郭里上六甲的乡场白土坝、称作下七甲,县大江南最大场镇的龙驹坝、如两城对峙的大小寨脚下的前十甲马头坝,都是所在地周边最大的平地(或高原平地)。
湾,多系河流冲击或者远古时代塌方泥石流形成的凹陷谷地,大小不一,小的如山脚下小溪的“流域”范围,大的形似三面封闭一面开口的盆地。沟与此类似,但单指河流之处。著名的比如川中各城市都有的“红旗河沟”、家乡一条由于过于幽闭显得阴森,而且名字恐怖的杀人沟、农村地区比较常见的大湾。
梁、岭、榜、嘴、包,是沿山的中脊的地段,即风水上讲的龙脉。梁一般是比较平缓的地段,或者大规模塌方形成的舌状土方,多为风水中的案山;岭多为高峻地段或者小段山脉,榜是山脊延伸至悬崖边的狭窄平地,多为小块森林,嘴一般是较大的山的急剧收缩地段形成的狭窄地段,多为很小的锐角山形加小块三角形坡地。包是中山地段的典型丘陵,多为圆丘状隆起的土堆,乡人以为风水宝地,多古树、古迹,命名亦有讲究,诸如狮子包、碾盆包之类。
坡、坎、台、垠。坡相对悬崖而言,一般是在与悬崖等高的地段角度比较小,垂直高差比较大的土坡,多出现在背斜与向斜相交地段,岩石风化程度高,土质较差,多以砂土或者砂粘土为主;坎一般为角度较大的坡地;台是坡地上比较平缓的地段,或者是山脚比坪更狭窄的平地;垠(音teng,去声。《集韵.恨韵》注ken,去声,指凸起的土埂子),和台类似,也是狭窄的平地,坡地上多为人工形成,山脚则是方圆面积都很小的坪或者台。
山、岩,主要是一些大的山脉和特征显著的悬崖地区的命名。比如本地最大的山脉七曜山、最多人口聚居的山顶平地大山、观感最直接垂直高差超过500米的高岩(亦称古时岩)、风化剥蚀严重,看起来前后多达七层的七层岩、还有峡江地区著名的链子岩、鹰嘴岩。
关、寨、垭口、坳口、卡门。主要是一些险峻地段旧时的防御工事的名称,名字沿用到现在,也有因形似这些防御工事的天然地带以此为名。关多系彼时衙署于境内险要地段构筑的防御工事,有隘卡、营房等,为常驻防御地段;卡门一般为关的附属设施,多位于关外一些便于防守和报信的地段,也有关废弛过后仅余关门称之为卡门的,家乡有一巨石崩塌后与其内的悬崖形成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缝,其外又是另一道悬崖,父老也称其为卡门;寨是消极防守的产物,一般位于较高大的山顶,多为三面悬崖,一面仄径可通,山顶有房舍、田产、竹木、水塘之内,是旧时乡人为避匪祸以及与之抗衡的据点,著名的有县城的大小石城、今属湖北旧在县市郭里十甲马头坝的鱼木寨、还有酷似人头,其肩上旧时有寺庙僧人的人头寨;垭口、坳口是两山之间的低矮隘口,高山为垭,低山为坳,交通要道、战略重地,旧时关卡多设于此,著名的铜锣关、打杵坳、鹿鸣垭皆是,至今这些地方仍旧为交通要道,G318,规划中的G55A线高速公路亦过此道。
峡、洞、塘、氹。都与水有关,峡和外边的三峡一样,为河流切割背斜山的地段;洞一般是溶洞,或者岩石坍塌形成的岩洞;塘指水塘和水库,多为早期有水利设施的地方,比如老鸦塘、清水塘;氹指小水塘,多为低坳地带,大江北以此命名居多。
其他的如疙崂,一般是石头较多的坪,熟悉的有石疙崂,疙崂坪。比较大的坝会有上坝、下坝之类,还有不便命名的干脆依方位称,比如我家的山就叫大丘里面,因为它在一个大水田的后头。还有的地方,因为显著的地物标志命名,比如常见的因为水土流失出露大片岩石的向斜地区,多叫某某石板。
地形、地名、地物标志的多样,铸就了这地区人们丰富的性格,很多年以后才明白,偏僻并不一定封闭了人的内心,恰恰是,这样的地段,沉淀了人的内心,传承了一种自我循环的文化与哲学,怪乎他们都愿意把我们划作土家族,事实上,我们正是土家。
 
从坮子坪走开
坮子坪其实一点也不平,尽管在对面的垭口上看它完全是一块平地。它其实是由张家湾、地坝梁、弯脚、后榜、后湾、梁上、梨树湾、枫香树台、梨树坪和道落沟组成的如五根手指状伸展的梯田和坡地,当然掌心就是我们那个被称作小院子的村落,二十来户人,零零散散的分布在手掌心窄窄的平地上。掌心后面是一座垂直高差约400米左右的山,我们称之为老涧(尖),峰顶迄下又分为大老涧、小老涧、腰台、横台、窄腰台、桃树湾,全是林子。手指的前端也是林子,窄窄的绕着前面的悬崖一圈,和后面的大山一起围着我们小小的天地,托它们庇护,这个岩石之间薄薄土层上的村子倒也算风调雨顺。风水先生说,老涧远处看起来就像一支展翅的老鹰,可惜其下面由于岩石崩塌形成了两个大沟破坏了风水,结果是村子能人辈出,但是内耗不断。其实,只要有人的地方必定有矛盾,又何止小院子一处?
我的全部记忆开始于这个村子里某个院落中堆砌的土砖,那是我的蒙学,写在砖块上的一二三四,在砖块之间记忆的加减法表、九九乘法表。得益于母亲启发的早慧,在往后的路上尽管跌跌撞撞,最后竟然离开了那个小院落,那些记录最开始记忆那一部分的砖块,早已拆换,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我都做过些什么?跳房子、藏猫猫、耍泥巴、耍水、抓螃蟹、掏鸟窝、放牛、扯猪草、拾干菜、拣野菜……好像这些都很简单,确实也很简单。山野之间的孩子,唯一的乐趣来自于山野,唯一可能的创造也来自于山野。就像记忆起来,干活和玩乐完全是一样的。甚至很小的时候老爹逗我玩的话也是“谭娃娃、耍泥巴”,这就是所谓的野趣吧?每一代人共有过的野趣。那些下雨时放牛看见的山里各处泉眼涌出白花花的水、在岩洞里面躲雨、冒着雨兴高采烈的修一些小水塘蓄水给牛喝、或者干脆修一个“大坝”的日子,那些看见有砂页岩的地方必然要弄几块下来当砖块砌屋、用刀在上面刻出七弯八拐的“公路”、或者拿一块灰黑色方方正正的回家当“汽车”玩的日子,还有冬天在林子里面挖一个灶烧火取暖、在“灶”上加一个竹筒做“烟囱”、或者干脆偷偷地灌一竹筒糯米腊肉什么的加上水在烟囱的位置烧成香喷喷的竹筒饭的日子,都那么真实而亲切……这不是我经历过的唯一的坮子坪,是所有的人经历过和正在经历以及将要经历的坮子坪,不管怎么变,这才是她。
当然她更值得骄傲的是资源,野菜、野味、中草药,还有其他珍贵的动植物资源。香菇、竹荪之类丰富的真菌,板栗、锥栗之类的干果,羊桃、八腰瓜(紫色、肾形,农历八月成熟,有后熟过程,谚云:八腰瓜,九月甜,不知道学名)之类的野果,每个季节都是一次期待、一次收成。还有麦冬、何首乌、土茯苓、半夏、车前子、熟地、生地、夏枯草、石斛、天麻、金银花、五倍子、漆倍子以及众多我不知道名字的野生药材,练就了年轻人们上山、爬树、过悬崖的好身手。有两种很有意思的树,一是治疗蛇毒的我忘了名字的树,另一种是治疗生漆过敏的“八树”(四周有棱,灌木,惜已忘其学名,该打)。当然还有南方红豆杉、栱桐、穗花杉、箭竹、水杉、银杏等保护植物以及麂子、獐子、锦鸡等保护动物。
然而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了解她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她,等我想了解她的时候,却没有时间和机会去接触她,就像我的知识根本不够去描述她丰富的动植物资源一样。每一次回归,看见的只是永远伫立在村口的大油柿树,伞一样站在垭口,幼时多人合围、借助旁边的小树爬到它层层叠叠的枝桠上撒野的大树,长辈一样在那里等着、时刻欢迎着。
抄书
以下内容来源于范恒泰等编著清同治年版县志
乌龙寨。寨右鹰嘴岩高数百丈,三面临溪,深险莫测,一面仄径曲折蚁附而上,可容数百人。嘉庆二年,教匪扰清水塘,斜竄(窜)金家营,过乌龙寨右径路绝,官兵乡勇追截毙匪殆尽。
鸿凤山寨,山广三里许,有塘二口,田井竹树皆备,东北峭壁,西南砌石为门,容五六百户。
鱼木寨,县志记作舆木寨。“山高峻,四围壁立,广约十里,形如鞉(同鼗、鞀,鼓名。谭注)鼓,从鼓柄入寨门,其径险仄,寨内广有田产竹木,可容数千户,南岸名寨也”。
大寨,县志称大城寨。“四围层岩绝壁,长约五里,可容千户。”
小寨,县志城小城寨。“四围层岩绝壁,长约四里,可容百户。二寨如两城对峙。”
五龙关。“在县大江南一百八十里,接湖北施南府利川县界,今设大坪,凡属夔协右营。”
百丈沟。
龙门垭,县志称鹿鸣垭。“在大江南市郭里上七甲老鸦塘南十里,与湖北利川接界,危岩峭壁,险峻可守。咸丰十一年,绅民修隘卡,砌石高两丈,广八丈,内设营房三间,此隘东如歧阳关,野人孔(上穴下孔),黑塘,风门坳沟,皆在云奉界内,实为万火埠塘之蔽。石逆陷利川,增生蒋培之职员严精训管带团勇堵鹿鸣垭,培之卧病风雪中,死守不去,贼竄(窜)石柱乃撤。同治元年,培之举孝廉,方正以亲老辞不赴。”
永安宁堡。“在县大江南巴南里,旧名罗網坝。明嘉靖十一年,知县成敏贯建关堡,今废。省郡志误为罗網坝,今土人群呼龙王坝,盖罗網声讹也。”
石板滩陡梯子。“走利川汪家营与剑南道,在市郭里九甲。”
软耳箐。“在县大江南磨刀溪南五里,交湖北利川界,与湖北七曜山对峙,亦楚蜀往来道隘口,厰濶(阔)防堵不易,铜锣关虽天险易守,然在软耳内入软耳则他道可绕,由龙驹坝北渡江。故县大江南防堵以软耳为最,同治元年春,粤逆石达开陷咸来利川,武生陈第抡统带市郭里团勇堵软耳铜锣打杵各隘,石逆走石柱,二年秋,石逆后队李富献回窜咸来,军功陈诒荣带勇堵此,冬十月,知县张琴建关卡,石壁高两丈有奇,厚半之,横亘山垭,八丈有奇,上设瞧楼,下置关门,营房七间,更关驻扎,民团地于旁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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