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高明的博客分享 http://blog.sciencenet.cn/u/蒋高明 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从事植物生态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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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澜沧江边的那个小山村 精选

已有 9568 次阅读 2009-1-16 20:56 |个人分类:自然与社会|系统分类:科研笔记

《科学时报》记者  易蓉蓉

  本博按:《科学时报》记者易蓉蓉以她特有的勤奋,在大量现场采访的基础上,撰写了本篇万字文。在2008年江河十年行云南段的记者专家考察团中,易蓉蓉担任考察团的“财政部长”和“后勤部长”,每天为大家定饭、定房间,睡得最晚、起得最早,还有繁重的采访任务,工作非常努力。而这些工作都是义务的。今天,特将她的采访文章放在这里,提供给关心水电开发与社区发展的博友们参考。她的文章读起来很沉重,也许您没有功夫读下去。我们这几天,讨论国家花170万引进人才问题,可江边的移民却为一棵树补助2元前而鸣不平。这里,易蓉蓉以记者中立的态度,将她的发现用笔和相机记录下来(原文发表时配有大量的图片,因用word发表的,我不知道如何贴在这里。不过没有照片更好,您可以耐心从记者的文字里读到一些信息,看图说话经常让将读书人变懒了),让读者近距离走进澜沧江边水电开发的农民,他们的在江河开发面前的希冀与无望、奋争与妥协、呐喊与绝望.......

        一边是家园即将被淹没,下闸蓄水的小湾电站,水位将逐渐上升;一边是临沧市耿马县勐撒镇移民村的自建房屋还没有建好,补偿太低,无从筹钱……
  何去何从,云南省临沧市凤庆县大寺乡平河村的一百多户小湾水电站移民群众困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十字路口?!
  他们能过好今年这个春节吗?
  在深圳电子厂打工的王银书,今年11月就早早就回了家,倒不是因为金融危机工厂裁员,而是因为家里面临着搬迁和建房的双重难题。
  王银书的家在在云南省临沧市凤庆县大寺乡平河村,澜沧江上游一个普通的小山村。
  她家和同村一百一十多户老乡一样,因为修建小湾水电站,而要移民到两百多公里外的临沧市勐撒。

  其实,远不仅一个小小的平河村。官方数字说,小湾水电站移民涉及大理、临沧、保山三个地(州、市)11个县(区)人口41243人,其中外迁安置人口11431人;水库淹没面积194平方公里,淹没耕地62530亩,淹没各类房屋47.7万平方米,其淹没耕地面积之广、移民安置人口之多、移民投资之巨、工作难度之大在云南省水电建设史上从未有过,被视为“云南省水电史上规模最大的移民安置工程”。
  小湾水电站位于云南省西部南涧县与凤庆县交界的澜沧江中游河段与支流黑惠江交汇后下游1.5公里处,系澜沧江中下游河段规划八个梯级中的第二级。这个坝高292米、总库容151亿立方米的高坝大库被视为云南“西部大开发的首选项目”,是“云南省培育以水电为主的能源支柱产业,实施富民兴滇战略的重大举措”。
  早在2002年,云南澜沧江水电开发有限公司和云南省人民政府移民搬迁办公室签订了小湾水电站库区征地移民安置投资包干协议,为4万多移民安置人口规划安置点。协议签订以后,澜沧江水电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将承担筹措和拨付移民资金,而有关部门将按“搬得出、稳得住、富得起、环境资源得到保护”的原则编制移民生产安置和发展规划,把移民安置工程当作重点工程来抓。小湾电站征地移民安置静态投资25.07亿元,全部征地移民工作将于2012年完成。
  云南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牛绍尧出席签字仪式时指出,“把小湾电站移民安置工作搞成全省移民工作的示范性工程”。
  小湾电站移民安置是不是云南省移民工作的示范性工程?窥一斑见全豹,记者于12月底走访了云南省临沧市凤庆县平河村及其勐撒移民点。

从昆明去平河村,有一个漫长的旅程
  

      首先坐长途汽车到凤庆县城,将近12个小时左右。如果不巧没车,就只好坐到云县县城,后者是214国道途径地,相对车多。然后包辆面包车进入平河村,大概40公里左右。一般的车不会去,除非是认识的熟人,因为土路实在太颠簸了。而如果遇上下雨天,熟人的车也会拒绝,黄泥会沾满轮胎,会拖坏车的底盘,更关键的是路很滑,刹车踩得不够快就可能到了数百米的悬崖下。
  就是这条土路,是为移民搬迁而刚刚推出来的。而换作一个多月前去,从凤庆县城进入平河村,要先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到平河村村委会,然后走一两个小时的山路才到。换句话说,多年来,平河村并没有从“村村通公路”的国家政策受惠。据说,这条路在移民搬迁之后,可能部分还能使用,但部分将淹没在小湾水库中。
  不仅没有公路,平河村也没有有线电视,很多人家屋前房后立着“大锅盖”,“前几年买要六七百,现在便宜一点”,如果没有钱买,那就只能收看中央台一两个台。
  而程控电话,2007年才装上,也仅限于山上的村委会周边,海拔低的淹没区没在考虑之列。
  平河村只有一所小学,只有一位老师,教授一二三年级六七个孩子,四年级以上的孩子要到村委会那里的完小去住读。
  “从1989年开始,政府就说我们可能要移民,让我们不要再建设,包括房屋、公路、电话和有线电视,对我们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响。”平河村田心社村民王绍军说当时给村民们发放了一张调查表,“你知道国家在澜沧江建小湾水电站吗?”“你是否赞同国家在澜沧江建小湾水电站?”“你愿意投亲靠友、就地安置还是跨县安置?”“你个人是喜欢农转非还是喜欢从事种植业或者养殖业?”
  《科学时报》记者询问村民是否保存了当时的文件和调查表,村民们说当时没有下发书面文件,大寺乡乡长助理杨富生和村干部来动员的;发放的调查表都上交了,根本没想到要留一份。
  《科学时报》记者能找到的文件是2004年9月7日下发的《临沧地区行政公署关于小湾水电站工程施工区和水库淹没区内停止基本建设和控制人口增长的通告》。《通告》说,根据《云南省澜沧江小湾水电站水库淹没处理规划设计可行性研究补充报告》和临沧地区2004年8月中旬完成的动迁移民人口及淹没的人才财产实物指标复核结果,结果库区淹没实物指标及移民安置的实际,为避免给国家、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和移民群众造成不必要的经济损失,特通告如下:一、库区动迁范围内的单位和移民,不得再建永久性项目。对在建项目,要即使责令停止。二、除正常婚嫁落户,不允许外来人员在淹没区落户。三、不得组织高优茶园、蔗园建设和经济林果业及养殖、加工业开发。四、正常分家的农户,不得新建永久性房屋,可以建简易房屋过渡。五、淹没区范围内的农户,丧葬建坟要在淹没区范围外选点。六、违反上述规定,造成经济损失的,后果自负。

移得出,稳得住吗?
          

        因为建房限制,《科学时报》记者在平河村走访了田心组、阿嫂寨组和阿郎寨组三四十户村民,没有一家建有砖混结构的新房,基本都是十年二十年以上的干打垒房子。
  这样的住房被列为补偿金额最低一等的“土木结构”,每平米386元;砖混结构补偿费仅为620/平米。而移民村所在的耿马县是中国地震高发地区,那里砖混结构的房屋造价约820元-890元/平米。按照人均一分宅基地来计算,按820元/平米的造价,三口之家建设一个新家需要投资8万左右,还不包括猪圈、鸡圈、厕所、洗澡间、院墙等附属工程。
  “我们这里历史上很少有大地震发生,加上水电开发限制建新房,所以我们大多数村民的房屋是土木结构的。而耿马县勐撒镇却是地震多发地区,要求让我们按国家抗震标准建房,不许用石棉瓦。如果不按抗震要求建房,我们也害怕。”村民许云山说要求提高房屋补偿金及抗震建房补助,才能按照地震多发区的建房标准盖房。
  “建房是我们一辈子的大事,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是特别难。”村民许翠芹50多岁,丈夫早逝,大女儿已经出嫁,小女儿还在外打工,提前回来的二女儿王银书和小儿子被安排在家看家。
  自7月份到勐撒建房以来,许翠芹经常要往返于平河村和勐撒镇移民村之间,这两点的路线距离大概为240公里。她早上四五点起床,走两个小时山路到平河村村委会那里,那里有到凤庆县城的公共汽车,到凤庆县城后再转车去勐撒县勐撒镇。去勐撒的车只有中午十二点才有,没赶上就得在凤庆县城住一晚。
  如果是空手坐车也就罢了,许翠芹每次不是扛着锅碗瓢盆,就是背着被子,或是拿些家里的大米、蔬菜、咸菜和肉,“勐撒的蔬菜也得一块五两块钱一斤,我们的大米才卖一块二一斤,你说我们吃得起吗?”
  他们很担忧到了勐撒移民村的新家,如何解决吃菜的问题。“解放后我们每家都有自留地,人均5分左右,但是新房子没有菜地,连一根葱都要花钱。”平河村村民王东林妈妈说自己家菜地里种着18种蔬菜,一年四季接连不断。
  平河村凡是勤快的家庭,一年四季的饭桌上总是很丰富:土鸡汤、炖鸭子、炖鹅、香肠、腊肉、火腿、炒油渣、糖蒜、酸笋丝、猪肉炒笋、各种菇类,各种蔬菜就更不用说了。不光是腌成酸笋,龙竹的笋还可以晒成干笋片或者干笋丝,除了自己家吃,还可以拿到集市上卖。

  除了蔬菜蛋肉,还有水果也是接连不断,香蕉、芭蕉、胶桃、甘蔗、木瓜……《科学时报》记者去高玉芹家采访时,在前面带路的高玉芹脱掉鞋子,蹭蹭蹭就上了胶桃树,摘了几颗胶桃,咬下去,清脆香甜。
  “我们这里的粮食蔬菜几乎不放化肥农药,家畜都是放养,活动范围大,生长期又长,很健康的,空气好,水也干净。不像你们城里人,鸡都吃饲料,圈养在一个小笼子里,最多活三四十天。我70了,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这些慢性病我都没有。”平河村村民赵国军说自己生活在一个生态安全的世外桃源。
  平河村村民王世国说自己家有几块零零星星的菜地,加起来至少有一亩多,而新家一块菜地都没有。《科学时报》记者在平河村村民王世国家,见到4根竹杠都晾满了菜干。他说前不久将离家远点的菜地里的青菜割了,晒成菜干,或者腌成咸菜,剩下房前屋后菜地里的青菜吃新鲜的。王世国家6口人,他和老伴、儿子、儿媳和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还有一个没出嫁的女儿。
  在平河村,鸡、鸭、鹅、猪和牛基本都采取放养的方式。早上在家喂一顿,晚上赶回家。王世国家养了大大小小10多只猪、4条水牛和1条黄牛、30多只鸡、7只鹅、12只鸭。而在新家,只能是圈养,而且因为宅基地限制,最多养猪四五只、养鸡十多只,养牛和其他家畜的可能性更小。在新家,养家畜少了,吃肉和蛋的次数肯定要减少。
  王世国家的院子里挂满了一串串大大小小的腊肉,8只大火腿还在腌制当中,上面用大石头压着,他说今年杀了两头猪过年。他家堂屋摆满了坛子,数一数,一共18只,15只腌的咸菜,还有3坛白花花的猪油。除了猪油,他们还种油菜,榨菜油吃。

  正屋和厢房的楼上堆满了稻谷、玉米等,“今年收了稻谷1万多斤,玉米8000多斤,卖了一些,还有一些喂家畜”。王世国发愁怎么把这些家当运过去新家,山上还有二十多袋木炭,除了家畜、粮食、家具、日用品,还有种田用的犁、锄头、铲子、镰刀,打米机、晒谷子的席子等农具。“农民家里的东西看起来不值钱,但是少哪一样都不行,我们就是靠双手吃饭,靠种田养家。”凤庆县政府给出的搬迁费用是人均776元,在村民的强烈反映下,提高到人均1200元。

  王世国院子里晾晒着清洗过的桌子柜子,他说:“我不是不想搬,国家要搞建设,我们老百姓都要支持,但是好多问题都没有解决,也要让我们过得去吧,不至于搬一次家要几年才能缓过来。”
  他说自己舍不得离开这熟悉的澜沧江,祖辈们生活了几百年的家园。不过,他也表示,积极拥护国家的发展,支持国家搞建设。
           

移民赔偿是否存在标准过低的问题
  

        村民们担心,按照现行的移民搬迁和安置标准搬迁后,难以达到目前的生活水平。
  田地是农民的重要生计来源。除了房屋补偿费用低,村民们反映强烈的还有田地的补偿没有按质按量。
  在平河村,村民们人均拥有旱地五分,水田一亩,林地一亩,荒山四、五亩,及户均菜地一亩。而搬迁到耿马县勐撒移民安置点后,移民人均分得水田八分,旱地九分,茶地一亩二分,荒山九分。
  “从数字上来看,我们人均水田少了2分,旱地多了4分,荒山少了三四亩,菜地完全没有了,多了茶地一亩二分,似乎差距不是很大。还有看不见的隐性损失,我们这里的水田的水稻亩产量可达1500市斤,而勐撒移民村那边地瘦、缺水,产量据说只有七八百市斤。”王绍军说。
  “移民村的田和地离移民村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那次是政府包车,我们去看了一下,平时又不通公共汽车。”移民们发愁以后种田种地怎么办,花在路上的时间和粮食、农具来回的运输都很令人担心。
  云南绿色流域中心主任于晓刚在接受《科学时报》记者采访时指出,第471号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令(《大中型水利水电工程建设征地补偿和移民安置条例》)规定,移民安置点的田和地应与原址的同质同量同距离,包括供水是否便捷充分、土地是否肥沃,“以前老乡种田都是有机肥,现在需要化肥农药,这也增加了他们种田的成本”。
  另外,村民们还反映果木和其它个人财产的评估和补偿不太合理。一株芭蕉树2元,而一蓬芭蕉平均有5-6株,但评估时一蓬只算一株;一株龙竹8元,而一蓬龙竹里有10多株竹子,但评估时一蓬也只算一株。“我们家我爸和我一户,我弟和弟媳妇一户,就算我们4棵龙竹。你看澜沧江边的龙竹有一棵棵长的吗?龙竹、芭蕉都是一蓬蓬长得密密实实,哪有一棵棵分开长?!”王绍军说自己家老实的报数竟然得到如此的“回报”,所有财产人均补偿2万左右。

        一蓬龙竹里有10多株竹子,但评估时一蓬只算一株,补偿8元
  更有甚者,河顺村宿家寨村民吴继尧的搬迁协议上“零星树木”一栏补偿数目为“零”,其他一栏也是“零”。“太荒唐了,澜沧江边的哪一家人家没有芭蕉?澜沧江边的哪一家人家没有龙竹?”吴继尧说,先不讲自己家4千多棵芭蕉、十多蓬龙竹、一亩多茶树、二十多棵核桃树,就是一百多块钱一棵的中药材扶手柑,也有一百多棵。“我陪我母亲去县城看病,就我媳妇在家,报上去他们就是不承认,不给补偿。”他家3口人,所有财产总共补偿21942.65元。吴继尧说自己兄弟吴继顺也不在家,零星果树木补偿数字也为零,2个人,所有财产补偿了26000元。
  1998年电力工业部印发的《水库移民补偿经费管理办法(试行)》中指出,农村移民补偿费划分为移民生活安置经费和移民生产安置经费两大项:一、移民生活安置经费:包括各类房屋及附属建筑物迁建补偿、移民户零星果木补偿、搬迁损失、搬迁运输和误工补贴等费用,以及新址水、路、电、文教卫等设施建设的补助。二、移民生产安置经费:包括土地征用补偿和安置补助、小型水利电力设施迁建补偿、农副业加工设施补偿、移民集体企业迁建补偿等。
  集镇迁建补偿费和城镇迁建补偿费划分为:一、房屋迁建经费:包括集镇、城镇各类房屋和地面附着物迁建补偿及与房屋迁建有关的搬迁运输、搬迁损失、误工补贴等费用。二、基础设施迁建经费:包括新址征地、移民安置补偿“三通一平”费用和公用设施建设费用。
  按照目前的补偿标准,经过政府测算,平河村移民人均补偿2万元左右(如每户老少三代6人,是12万元左右)。对于凤庆县大寺乡平河村小湾电站移民补偿低的问题,《科学时报》记者电话采访了云南省移民开发局规划安置一处,接电话的工作人员说不清楚具体的补偿数字,但是集体财产、宅基地、田地补偿和基础设施建设也算作移民补偿,所以个人财产补偿只占很少的一部分。《科学时报》记者问他是否了解大寺乡移民的情况,他说“我也说不清楚,如果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我早就帮他们解决了。现在正在调研这些问题,不接受记者采访”,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科学时报》记者在云南省临沧市委宣传部网站上查阅到中共凤庆县委宣传部于2005年5月24日发布的《小湾电站移民安置情况调查报告》,里面明确提到小湾电站移民安置补偿单价偏低。“与省内在建的糯扎渡电站相比,小湾电站淹没移民个人财产补偿采用“占一补一”的方式,选用法规时限太长,测算单价明显偏低,且水利设施不单列,带来移民安置投资不足。”
  还有很多家情况特殊,政府的移民工作没有了解到他们的具体困难,并进而帮助解决。平河村村民许先林,自己家在阿郎寨社,小湾水库的水位线以上;因为做上门女婿,老婆家在水位线以下,需要搬迁。哥哥去了临沧上门,一年才回来一次探亲;姐姐嫁去邻县保山市昌宁县,也不能经常照顾母亲。“家里就剩下老母亲一个,69岁了,因为中风,右腿有残疾,走路很吃力,不能干活,只能做点饭。我要是搬去勐撒,扔下她一个人怎么办?”
  那些家里有老人的家庭,搬家成了一大难题。“勐撒那边的房子没建好,家里老人搬过去怎么办,这么冷的天连火都没得烤,用电又太贵了,老人年纪这么大了,身体又不好,我怕他们不适应那边的气候和生活。”平河村村民许德先的父亲1915年生人,母亲1926年生人。老父亲已经很聋,眼睛和腿不好,只能坐在地上挪着走,而老母亲也腿脚不便,虽然在一个院子,但是他们凑在一起特别艰难,给他们三人照一张合影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许德先的父亲已经93岁,挪动都非常艰难

        平河村村民许德先的母亲已经82岁,给他们照一张合影都很难
  而这些老人的搬迁都需要提前报给凤庆县移民工作指挥部,他们统一用车载过去,每人收费90元,涵盖路费和护理费。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平河村阿郎寨社村民高玉芹担心得很,“我奶奶84岁,爸爸61岁,大女儿在昆明冶金高等专科学校读大学,一年学费生活费加起来一万多,二女儿也在昆明打工,现在是借钱供大女儿上学。”她家厢房里摆着两付棺材,“一付棺材就一百多斤。运这两付棺材就得多加几百块钱红包,有时候司机师傅还不愿意拉呢”。
  后来,《科学时报》记者在坐车时求证了这个说法,开五菱车跑运输的河顺村王家寨村民许子泽说:“运棺材肯定要加一两百块的红包,甚至加一倍的价钱,晦气。快要生的孕妇我们也不愿意拉,老辈人说载了快要生的孕妇很不吉利。”
  因为补偿太低,王绍军家和十几户村民都没有签协议。
  而一百一十多户都签了协议。当时凤庆县移民指挥部出台了一个优惠政策:6月30日前签订协议的,人均补助照明安装费用1200元,人均奖励1500元。
  “6月十多号,那天下午,村支书汤绍洲和两位移民工作组的工作人员来我家,跟我们说,别人都签了,让我签。”平河村村民赵永权说。
  这个说法在很多村民那里得到印证。但是《科学时报》记者在平河村采访时没有找到村支书,有村民说他在回避大家。后来打通了他的手机,刚说明采访意图,就被挂断了。
  还有,平河村委会一直没有归还村民的耕牛款和生育控制金,甚至拿走了很多村民的林地承包合同。
  1980年前后,村里把集体的牛分到每家每户,每只耕牛折价为三四百元不等。过了两三年,村里对每家每户收耕牛款。“那个时侯,对一个农民来说,三四百块钱很贵的,我们分四五年都交不起,村里就收我们的利息,叫做占用金。我直到前几年才还清。”王世国说。
  生育控制金是一个城里人很陌生的词。“村里怕我们多生孩子,如果不做绝育手术,就要交一定的罚款给村委会。”平河村村民赵云荷拿出一张500元的收据,落款为汪恒尚。
  2000年7月初,赵云荷母亲从高处摔下来,不能动,赵云荷为了照顾她,没有去做绝育手术。7月10日,村里计生员汪恒尚来收取生育控制金500元,说如果在近期去做绝育手术就退本金。1970年生的赵云荷已经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不会再生小孩。据了解,王银书妈妈、堂嫂、李应国妻子等已婚女性都交了生育控制金,只是年头不同而数额不尽相同。
  很多村民建议,因为部分村民在淹没线以上,不会搬迁,且村委会还在原地,收取的耕牛款和生育控制金应该退还给他们,或者用作移民村的公益基金。
  平河村每家都承包了一定数量的林地,大概人均1亩。“我家5口人,承包合同上写着5亩,但没有准确测量过,大概将近有10亩。”赵云荷说林地上都是天然木材,一年能卖3000块左右。
  赵云荷家在1998年续签了林地承包合同,但是,2008年六七月份,这份合同被社长拿走了。“有天晚上,社长赵志祥来我家收本子,他说很多人都交了,你赶紧交。我都没来得及问我老公一声。”赵云荷说。
  这次搬迁,移民村那边人均补偿经济林地1.2亩,薪炭林地0.77亩。
  走访过很多水电工程及其移民村的地质专家杨勇在接受《科学时报》记者采访时指出,从我国水电开发总体来看,移民群体存在“愈来愈穷”或“发展缓慢”的现实,特别是西部生态脆弱,文化科技落后,人地矛盾突出地区,移民生存与发展的问题更为严峻。其主要原因是我国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水电建设积累了较多的移民问题,新的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水电开发又缺乏水电移民问题经济学研究、与时俱进的移民政策法规以及资源与利益共享机制,加上政府和业主在移民问题上的“低成本”理念,甚至在移民实施过程中的诸多不合理现象,导致了移民矛盾多发,公众关注度大的事件不断涌现。水电开发建设移民工作,一方面要充分尊重移民愿意,另一方面政府和建设业主要积极主动为移民所想,不能斤斤计较与移民们“算小帐”,要为他们的长远生存发展大计着眼,要让水电资源所在地区人民特别是移民们通过水电开发建设提高现有生产生活水平,并获得长期发展支撑。
  和很多移民村一样,平河村陷入了这样的怪圈——多年前就因为修建水电站而限制发展,导致封闭的小山村经济发展缓慢,受教育程度不高,而这使得移民补偿不多,无法在移民安置地较好地安居乐业。
  因为时间关系,《科学时报》记者没有采访靠后安置的部分移民,据《小湾电站移民安置情况调查报告》称,靠后安置的部分移民致富难度大,“耕地培肥、耕地植换、耕地水源建设等都存在问题,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到原来的生活状况,人地矛盾突出,生产生活困难”。
  村民们还提出,相关的移民安置政策应在村中公示,并获得多数移民支持才能实施。在搬迁过程中,各种政策信息并没有在村中公告和讨论,移民无法获得搬迁安置的充分和准确信息。按照国务院471文件等移民政策,在移民规划制定时和实施前,在村中进行公示,并征询村民意见,获得多数移民同意和支持后再实施。现实是平河村很多年龄较大的村民文化水平很低,而文化水平稍高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所以很多村民还是不能较好地了解移民政策和补偿措施。
                      

“建房是我们一辈子的大事”
  

        小湾水电站的移民安置投资原计划33.3亿,第二次调整为70亿,人均16万。刨去水电路学校建设等基础设施建设和公益事业建设的费用,临沧市政府曾经承诺人均8.5万。
  但是落在平河村移民头上的补偿并没有达到这个数字。
  小湾电站已于2008年12月16日15:30正式下闸蓄水,水位将逐渐上升。为保证淹没区移民群众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大寺乡决定2008年12月28日正式启动搬迁工作。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离开家园的移民在迁移、安置、重建中,其生产、生活、心理以及长期形成的传统文化、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都受到巨大冲击,在迁移后必然会遇到饮水、食物、住房、教育、医疗、交通等诸多问题。
  再来看看临沧市耿马县勐撒镇移民村的情况。
  官方数字说,勐撒镇一共接收小湾水电站、凤庆库区移民2272人,第一期优先动迁479人,115户。安置点生活区场地平整规划用地404亩,分为9个区,先对4个区进行施工建设。
  《科学时报》记者深夜进入移民村,道路都是沙石路,到处是建筑工地,一片凌乱。村民赵立权说夏天下雨时路非常烂,“我不穿鞋,路太烂了,走一遍就沾上几斤泥巴。车子进来就像犁田一样,不夸张”。2008年8月,移民村才开始通水、电、路。“移民局说现在建房还没有完成,而且搬迁物资也可能损坏路面,造成重复投资。他们说在完成主房建设后,将沙石路改成水泥路。”

民村的道路目前是沙石路,有望在搬迁后改造成水泥路
  用石棉瓦搭建的工棚颇为简陋,夏天热,冬天四处透风,每间不超过12平米,要摆3张床、住6个建房者,做饭的家伙什也胡乱堆在里面。

  在宁静的深夜,水管喷水、漏水的声音尤为明显,整个移民村不少于5处漏水。“你说这样质量的胶皮管能不漏水吗?我们想要换成好一点不锈钢管”。除了输水的胶皮管,移民也质疑水质是否达标,“刚来的时候,我们好多人都拉肚子,胃不舒服。我们一直要求化验水,看看是否达标”。

        移民反映说输水的胶皮水管质量不好,也怀疑水质是否达标
  前后排房屋之间有很高的落差,但没有做安全防护,移民入住后,小孩老人的安全很成问题。
  移民村分为4个区,每家的位置由他们抓阄决定,每家的面积不尽相同。
  在移民村里走上一圈,完成主体工程的占很小的比例,家底较为殷实的就建好了主体工程,比如平河村阿郎寨社社长赵志祥就基本建好了两层楼住房和猪圈等附属工程。
  而家庭人数少,经济条件不好的就差了很多。70多岁的李培仙家刚刚打了地基,家里就只有她和一个10多岁的小孙女。有几户移民钱不够,主房用石棉瓦当瓦,不符合地震多发区房屋建设的国家抗震标准。

        70多岁的李培仙家刚刚打了地基,家里就只有她和一个10多岁的小孙女。

        王华家钱不够,一层的主房用石棉瓦当瓦,不符合地震多发区房屋建设的国家抗震标准。
  历史上,耿马多次发生地震。1988年,发生7.6级耿马大地震,死亡743人。勐撒镇移民村属于主震区,震中在耿马县城,离移民村37公里左右。1941年,耿马大寨发生7级地震。
  “既然政府将移民安置在地震多发区,就应当给与建房补贴,补足钱以让移民按照当地的设防标准盖房,而不是用石棉瓦当瓦,留下隐患。”于晓刚指出,既然政府的搬迁规划有一定的瑕疵,就应该尽快尽好地纠正。
  村民王世良家和王世泽家都只是建了一个砖混结构的框架,因为没钱,老板就跑了。
  以下是《科学时报》记者和在移民村建房的村民的一段谈话:
  “离政府最后的限期2009年1月15号只有15天了,你们能盖好房子吗?”
  “没钱啊,15天恐怕连猪圈都盖不好。”
  “等有钱的时候,你们还是会加盖第二层吧?”
  “还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呢,先把欠账还了再说吧。”

  “我6月份开始过来建房,8月,我没钱了;就借钱让另一个包工头给我盖。11月31日,我的合同到期了,可是我现在根本没钱,停工了。”村民代丽姝独自带着三四岁的孩子在勐撒建房,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到处筹钱建房。“耿马这边负责移民的干部我都找过,从小官找到大官,他们都推。耿马县勐撒镇移民办黄主任、负责移民的县人大主席杨主席,我都找了,他们不是说没时间,就说明天给我处理,但是明天老是没有到。”
  《科学时报》记者打通了耿马县移民局局长张健奎的手机,想咨询他们是否了解移民村建设现状,是否帮助移民想办法解决资金不足的问题,但是一直没有接听。
  包工头杨耀祥从7月份开始进驻移民村,承包了11家,主要是平河村阿郎寨社的村民的房屋,只有四五家完成了主体工程。“情况相当糟,差了一半的钱,我自己往里面垫了30多万,差材料钱十几万,还差工人10万左右,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不知道怎么让他们拿到工资回家过年。这些建房的移民,我也特别理解,他们实在是没钱,都到了无法支撑的地步,跟我一样,我也无法支撑下去了。”
  他告诉《科学时报》记者,相比耿马县政府提供的建房原材料价格,实际价格要稍微高一些,“最初耿马勐撒这边提供了一张建材价格表,但实际上,我采购的原材料都比表格上的价格贵。在凤庆,800元/平米就很好的质量了,在这里,怎么也要820-890元/平米”。

  杨耀祥分析说,主要是建设移民村,大批量需要原材料,而之前本地市场很小,所以库存量很少,供小于求,一下子就价格暴涨;在凤庆,沙石充足,运输近,而这里30公里之外才有石头。2008年7月底到9月20日,耿马县政府指定的丙令砖厂因雨量过大,无法开工。杨耀祥只能转而到30多公里外的耿马县城拉砖,“运输成本我们承担,因为与移民签了完工协议,如果拖延就要赔钱”。
  从事建筑行业23年的他,2003年曾经参与建设小湾坝区移民村,2004年参与建设凤庆县小湾镇江边村,只有这次最让自己发愁,“这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工地。我每天满脑子都想着缺钱,压力相当大,怎么办啊?!”他来了移民村将近半年,只回过在凤庆县城的家3次。
  相比建房资金不足这个难题,与当地原住民的和谐相处将是一个更大的考验。
  勐撒镇除汉族外,还住着傣、佤、拉祜、回等14种少数民族,傣族居多,信奉小乘佛教,传统节日以傣族的“泼水节”和拉祜族的“二月八”为主。
  自6月份到勐撒以来,移民们和当地村民发生了一大一小两次冲突(编辑请注意:因为第一次冲突后来演变成了群体性事件,所以不详细写——几百个当地原住民围攻了移民村两天,当地政府送方便面送水进去)。“原因很多,大概因为我们这么多人来,占用了他们一部分资源,征他们的地,分给我们。他们一听我们讲凤庆话,知道我们是小湾水电站移民,就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许云山说。
  2009年1月10日,就在本文成稿之时,电话得知52岁的移民许先城在勐撒移民村新家中蹊跷身亡。许先城和妻子赵再美(音)7月份就来勐撒建房,并且卖点小百货和烧烤给移民。1月7日晚上,他到邻居家吃了搬家饭,回到家后就3天没有出来,村民敲门和打电话都没人应答。1月10日上午十点多,赵再美跑到许先城堂兄弟家求助,堂兄弟一看情况不妙,叫来了医院救护车,刚抱出门就断气了。目前,赵再美脸肿,口腔溃疡,从勐撒镇医院转到耿马县医院治疗。据悉,他家经济条件不是特别好,房子只盖了一层,猪圈等附属工程没有完工,还要供大女儿读大学,经济压力不小。截止发稿,警方已经介入,化验他家的食物和许先城的血样,结果没有公布;许先城的死因没有确定。
  《筑坝项目常遇到的问题》一文指出,“迁移也导致该社区精神低落和亲属关系支持网络的瓦解,社会资本丧失,而这些是过去劳动和生活水平的支持要素”。
  “被迫移民感到权力削弱和异化、疏远、失去文化和谐,使他们的独立自主变得依靠为主。当增加移民竞争有限的土地资源,与原居民的冲突不可避免。移民很快因土地和就业机会缺乏而失去社会变化的张力,导致冲突增加。由于规划者,政府官员,研究人员对强制移民多方面压力预测不足,以及对安置完成的程序和时间的限制,安置计划一定创造成社会影响。”
  移民要求在勐撒移民村成立移民村,凤庆县政府答复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第八条规定,设立新的建制村需按程序逐级上报审批,目前不具备设立条件,暂不能设立建制村,但可以组建新农村建设理事会,按照《党章》规定,经报批,可以设立党支部”。
  平河村平民长期生活在一个相对封闭的江边山村,就他们的平均受教育程度而言,就他们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而言,让他们在一个相对开放的小镇生活,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还需要当地政府等加大人性化移民的力度,坚持“以人为本”,通过采取前期补偿补助与后期扶持相结合的办法,引导他们融入当地的生产生活,逐步实现移民与安置地群众共同致富。据悉,每位移民的后期扶持补助是每年600元,从其完成搬迁之日起扶持20年。
  市政协副主席、市移民搬迁安置及后期扶持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李建昌在全市小湾水电站凤庆库区移民安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标题为《明确责任 强势推进》。
  据报道,2006年开始,云南省每年平均需搬迁安置水利水电移民约4万人,相当于前50年全省水电移民的总和。在云南省十届人大常委会第22次会议上,云南省移民开发局局长杨骏在《关于我省大中型水利水电工程移民工作情况的报告》中说,未来10-15年,云南省将在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干流上续建、新建水电站33座,预计到2020年,全省水利水电工程建设需要搬迁安置的移民将超过50万人。
移民达50万之多,这个数字足够挑战云南省各级政府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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